那些清晰的轉瞬

這才發現，那些跌倒的瞬間都是最清晰的。

前陣子舊地重遊，搭著與以往不同的方向南下，前往那個適合居住但不適合呼吸道和支氣管的城市，回到大學熟悉的校園找以前的老師問了研究上的問題。下車再搭上在BRT站巡迴輾轉的公車，不管是哪一班車，都可以抵達那個心心念念的目的地。

「下車刷卡齁，刷，都可以刷。」

掌舵的司機用彷彿在跟大家玩什麼百家樂還是德州撲克的口吻催促著大家愉快的撒下籌碼，然後下好離手。

「謝謝。」

在景色跟回憶飛越之後，我還是習慣下車前跟司機說聲謝謝。每天每天一樣的路線，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像是在坐不會頭暈的旋轉咖啡杯呢？

「喂，我到了。實驗室幾個人？」

一貫的拿起電話打給還在學校讀研究所的同學，像是要烙人來一樣，只問了有幾個人，再加上老師跟系上專任助教的人頭，準備跟喜歡的飲料店點些喜歡的貨。

「桂花蜜四杯正常冰，四季春兩杯正常冰三分糖。再一個袋子，謝謝。」

飲料剛到手，就轉身邁出步伐，吸著熟悉的氣氛，穿越相思林一步一步向下走。

「再一個豬排飯！」

以前總是會被附近店家那沙啞又大聲的廣播嚇到真的跳起來。看著熟悉的樹林，想像著熟悉的聲音，突然發現地勢最低的那條路被封了起來，似乎是正在施工，踏上了消失的道路。

「F__k you——」

一個不留神就踩到了鋼琴上的第八十九鍵。

是的，我踩空了。

然後就這樣跌下去了。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最怕突然路人突然的關心。畢竟長這麼大了突然在路邊跌倒，真的有辦法讓四周都充滿尷尬。

站起來之後，思緒忍不住神遊到以往那些同樣也是膝蓋掛彩的時刻，剛進入學校，還是大一菜逼巴的時候，那天天氣正好，風和日麗。

早餐已經吃完了，左手拿著還沒喝完的紅茶，走在要回宿舍的路上。

「嗨——」

然後我就消失在認識的人面前。

用左膝蓋獲得了一條全新的刷破牛仔褲，代價就是回去宿舍拿生理食鹽水沖洗傷口。

時間往後推移，來到與Ｌ第一次一起出門的那天，在熟悉的中港路，台灣大道上我們直行，擇日不如撞日，時也運也天時地利人和，我們左方的汽車剛好想要右轉——

「靠杯——」

Ｌ當下一說完，中港路就開始天旋地轉。

我們就這樣倒地了。最令人意外的大概就是那台汽車的板金被Ｌ的膝蓋給撞凹了。我們兩人的物品倒是沒有不見，當下還在給Ｌ指路的我緊緊地握著她交付給我的手機，以手肘上的小擦傷作為交換，讓它完好如初。

想到這還是有點讓人發笑，這是與Ｌ一起創造的許多「第一次」當中，大概是最特別的第一次。大約沒有哪對情侶可以第一次出門就一起上救護車，然後同時拿到第一個直接刺在左腳膝蓋上的超痛刺青。

「妳有沒有怎樣？沒事嗎？真的沒事嗎？」

也應該沒有人有過在短短十分鐘內被這樣詢問了七次的經驗，現在想起來，不知道這會不會是她最真心也最真誠關心我的一次？大概是兩個人的腦袋在事情發生的當下都被震撼了，當她終於了解到我沒事，神情從如釋負重到終於放鬆並笑得花枝亂顫，輕輕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的時候，觸電的感覺到現在還是很鮮明。

只是現在與當時的情況是那麼的不同。

從那些零零散散的落葉堆裡站起來，不用捲起褲管就可以知道褲子裡的情況，當下的我只關心手上的飲料有沒有破掉。

開始用緩慢的步調往下走，經過社科院，再經過新的雕像。踏上熟悉的約農路，再經過傳說中的卡里卡里廣場。

接著讓時間在敘舊裡飛逝，某些熟悉的老師被重金挖角，去了更好的遠方，記憶中的事物在歲月裡更迭，變成新的模樣。唯一開心的是有些舊的人還是在那，我回來還是能夠看到。

和曾經的室友一起吃完晚飯，她載我到了客運，整個過程我們聊了一些舊人，聊了一些家常，還聊了一些彼此的轉變才等到了要離開的班次。

下了客運後，獨自一人騎車回家，把後座讓給背包，把思緒讓給新的人，唯獨不變的就是把機車停在自己專屬的機車格裡。另外一件也唯獨不變的就是，開始習慣在每個起霧的時刻問自己，這是妳想要的模樣了嗎？

這才發現時間總是溫柔的經過，治癒傷口，留下烙印。在那些跌倒當下腦袋格外清晰的瞬間讓我發現，事實上Ｌ給予我的似乎不只是平凡的三年半，是歷練與思考，是認知與意識。意識自己應該如何去描述自己最喜歡的模樣再交給時間這個魔法師，意識到自己的底線，建構屬於自己的判斷機制。

甚至是在跌倒的那瞬間意識到，是啊。現在的我要跌倒了。

可是下一秒的我，已經站起來了。

現在是我，最喜歡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