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公園裡,兩旁樹木的葉片低垂,隨著微風輕輕舞動著,想像你就坐在樹蔭下,陽光從樹葉彼此摩擦的縫隙中,伴隨著沙沙聲,灑落在你的臉頰。你闔上雙眼,靜靜地感受此刻圍繞在你周圍的日光、溫度、聲音、氣味,啟動你最深層的感官,你能聽見遠方人群移動的聲音,你能感覺手上的細毛被風吹得發癢,你能感覺光影在你眼前的錯落,即使你不必睜開眼睛。
你的身體裡有一股燥動,從腹腔漸湧而上,來到上腹、胃、心口、喉嚨,而試圖從你的口中離開,事實上,這股能量並不隨著你的器官而流動,它在你身體正中央的部位,串起你的內在能量,而今,它想要從你身體竄出。
那股竄出的,並非是使你平靜的,而是你為了讓自己適應「現在」的生活,而自行創造出來的。它融合了憤怒、悲傷、沮喪、憂鬱,夾帶著抗拒、自我否定、壓抑、不安,但你選擇豢養這股能量,他在你的腹腔被滋養著,越演越烈,你的身體都隨之燥動著,彷彿任何挫折、傷害、障礙、拒絕、失敗,都將使你的身體立刻備戰,無意識的攻擊他人和自己,好讓這股力量平息下來。
你豢養的,並不是真正的你,但此刻它卻接管了你的身體、腦袋、情緒,它掌管了你的一切,於是你遺忘了原本平靜的自己――你是安全的、你是睿智的、你是樂於給出的、你是擁抱愛的……,當你以為你失去了人性的美好,更加痛苦自責的同時,你體內的另一個微弱的聲響,正在叫喚著你。
「你能聽見我嗎?」這個聲音從你未能獨立思考前就存在了,祂看著你從哇哇大哭到學會走路,看著你從升學壓力中枯竭,接著在社會與家庭的壓力下走入婚姻,不自覺地把所有的時間都交給了工作與孩子,歲月在你臉上劃下一道道刻痕,而你的幸福與快樂,卻未曾隨著刻痕的增加而充滿,你只能把自己關在幾個固定的地方,辦公室、住家、長輩家、常去的休閒地點,還有手機、電視、電腦、遊樂器。
如果靈魂看得見、摸得著,我想祂已經被揉成了一團,就像廢棄的紙屑,被扔在在你體內的某處,原本就沒有任何人想拾起、展開,或仔細閱讀那紙上的所有書寫,而今,連你都遺忘了祂的存在,忘了自己是什麼樣子,因為漫長歲月裡,你總是一股腦的把自己裝扮成別人需要、想要、可能喜歡的樣子,可他們也和你一樣,終其一生扮演著別人眼裡的形貌,卻觸不到自己最真實的……不管那是什麼。
你醒了。你發現自己的身體消失了,沒有手,也沒有腳,沒有軀體,也沒有腦袋,不再需要回應任何一個人的需要,思索著該什麼時候完成什麼才好?不再需要奔跑,去追逐著永無止息的新年目標、公司目標、家庭目標,不再需要擔心會失去身邊的另一半、房子、高薪、呼風喚雨的權力,你感覺自己輕飄飄地,越升越高,你看見了,看見地面上所有和你一樣的人,他們鎮日勞碌著,他們的腦袋或身體總是停不下來,於是總是衝撞、跌倒、互相掠奪、控制、討好,卻沒有止息的一天。
你嘆了一口氣,看見自己倒在公園裡的身體,即使知道自己將失去對美味高檔buffet的味覺,遺忘擁抱的溫度與觸感,也沒了大筆花錢的爽快滋味,你還是決定留在空中,慈愛地看著這永無止境的囚禁,因為,那是他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