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神的領地裡流浪》、《三杯茶》 ＿ 閱讀後的私人反應

到底為什麼我們要上地理課？

如此我們才能深度明白對方並不是恐怖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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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2005年～2011年，我還是國中生、高中生的時候，如果你問我「到底為什麼我們要上地理課？」，我會給你兩個答案：

A. 台灣升學教育的工具。

B. 提醒地理老師出國前一定要帶兩樣東西的課程——相機與回來的機票；前者是炫耀的證明，後者是人要回來炫耀。

地理老師不要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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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得有三個點：

1. 我們重視家庭，不是因為佛洛伊德。

2. 馬賽爾普魯斯特留給世人的禮物。

3. 人生真的只不過是失望一場嗎？你上一次無條件、不顧一切地愛他人，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們重視家庭，不是因為佛洛伊德】

我的想法是，地理及氣候影響人們的農作；人們的農作影響了人們的作息與飲食；人們作息與飲食，造就人們生活習慣與約定俗成；人們生活習慣與約定俗成，決定人們將注意力放在哪裡；人們的注意力，又應允了人們是如何看待對方的。

而「我們是如何看待對方的」裡面所飽含的情緒和觀點，又會被惹毛我們的人給挑起、挑戰著。

或是，被我們深愛的人給漾起悸動著。

我們最初的世界觀，正是來自我們的家庭。

接下來，我要講一件很怪又合乎情理的事：

家庭，是我們出生以來進入的第一個VR。

很妙嗎？我明明在講這兩本書，以及這兩本書帶給我對於地理課的領悟，我卻在這裡講VR。

我實在不希望我把《在眾神的領地裡流浪》、《三杯茶》這兩本書的內容，原封不動丟給你，我又不是在交作業。

我希望的是，你能從我的文字中，體驗到我從他人文字裡產生對我來說意義重大的獨特觀點。

回到剛剛講的VR，傑容藍尼爾提出一個我很愛的想法，他說：

「提升VR演示效果的最佳技巧，是趁訪客身處在VR世界時，偷偷把真花放到他的旁邊。當他們離開VR世界，看到那朵真花時，會感覺像這輩子第一次看到花那樣。VR最大的魔力，發生在演示剛結束的瞬間。」

剛剛我講：「家庭，是我們出生以來進入的第一個VR。」

當我們遇到一位與我們截然不同的人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像看到那朵真花一樣地與對方相處，但你可能要先暫離你那第一個VR，摘下你的VR目鏡。

不然，我們依然只會想把死刑犯掛上絞刑台、綁在電椅上，或是一心只想炸掉恐怖份子的基地，卻忘了台下、電椅前有他們的家人，或是忽視基地附近有深愛他們的村莊與村民。

如何暫離那第一個VR，就是地理課的其中一個使命。我是這樣詮釋啦。

不然你學什麼溫帶大陸性氣候、火耕、氂牛、桃園台地，還是什麼柱狀玄武岩之類的，真的只是為了讓你考上頂尖大學嗎？然後出社會後，你挾帶著你根生蒂固而你卻很痛恨的原生VR，指揮著別人的去留，就連在社群網路也一樣？

這怎麼想都很妙，你死抓著的VR視野，卻是你最深惡痛絕的。

所以我認為地理課在這裡有個附帶使命：

當你真正重視他人的家庭環境，不再跟他人一樣起鬨要對方父母出面鞠躬道歉，還是什麼下跪淚灑記者會時，你會有全新的感受，看待你自己家庭中的一花一草——當你回到你原生VR的時候。

你這才是真正重視自己的家庭、重視別人的成長背景。

別人問我，為什麼要重視自己的家庭？

我都以反問回答問題：一同參與歸屬感、情感依靠的建立，不好嗎？

而現在的問題是，要如何內在轉化「演示剛結束的瞬間」？（注意，我用的動詞不是延續、抓緊，因為現代社會就是希望我們將此時此刻的快樂持續越久越好，最好到永恆，但我們始終做不到；然而卻一直鼓吹，這很不人道）

【馬賽爾普魯斯特留給世人的禮物】

別人到底是怎麼惹毛我們的？

室友說都沒說就借用你的安全帽？在Costco漫長結帳隊伍裡，你已經累爆了，居然還有人在對櫃檯人員大吼大叫？然後那個櫃檯人員卻還是慢吞吞的？剛剛那輛叭我們的車是怎樣？你弟很愛在你要洗澡的時候佔用浴室？隔壁鄰居幹嘛每次都要把盆栽移到你家門口？今天還乾脆把車橫停在門口？你爸不想要你出國追尋電影夢，只因你快要四十歲了，但又不是十四歲？

還有，有的人會說：「不炸掉恐怖份子的基地，他們就會來炸我們了，好嗎？」

對於上述的種種說法與念頭，我的想法是，馬賽爾普魯斯特留給世人的禮物，就是對於自身經驗與回憶的聯想。

就是如此，沒有更多的闡釋了。

但我有更多受到傑容啟發的思想實驗：

如果你長期失眠，當你進入VR時，你的失眠就具象化為一個六吋的藍莓重乳酪蛋糕。

你每吃一塊，它就增生一塊，永遠有完沒完。

你永遠吃不完。

但如果其他人也進入那個VR裡呢？

其他人與你拉開椅子，圍坐在桃花木的長桌旁，在一座美麗的花園裡，一起天南地北地聊天，一邊享用著那個藍莓重乳酪蛋糕，一邊品茗。

不知不覺地，大家把蛋糕吃完了。

我不會說，當你摘下VR目鏡，你的失眠就會消失了；我不會這樣說，那樣太矯情了。

你還是會失眠。

但你勢必會以嶄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失眠。

或是你右手肘有慢性疼痛的問題，當你進入VR時，你的右手肘出現了一幅美麗的刺青，大家都在談論、稱讚你的刺青；或是你左半邊臉有嚴重燒燙傷，當你進入VR時，你和其他人在VR裡睡著，然後又和其他人在VR裡醒來（莊周夢蝶，夢蝶莊周是不是就是從這裡來的？），你會發現你的左臉留有枕頭上的睡痕，大家醒來的睡痕截然不同，彼此在一面大鏡子前分享著；或是你因意外失去了雙腳，當你進入VR時，你會飛，你會飛上天，讓飛走的氣球回到它的主人手中。

離開VR，摘下VR目鏡，你的右手肘還是有慢性疼痛、你的左半邊臉燒燙傷還好好的、你的雙腳沒有回來。

但你與你周遭的人，重新看待了你，還有他們自己。

我們就是互相影響的。

我們因著最初的地形地貌氣候，發展農作，生產糧食、人口增加、建立保存系統、建造運輸工具、立下憲章法條、建構社會運作、明定侵權範圍、界定誰有資格、朗誦階級制度、企圖伸張正義、劃分族群界線、大肆宣戰、呼籲和平人道、渴盼天涯若比鄰、網際網路興盛、消費狂熱、實踐科技冷漠、恐懼有所錯失、擔憂無法盡善盡美，但我們久而久之，忘了一件事：

我們會因為與他人、與這個世界的互動，要嘛被突如襲來的經驗回憶折磨暴虐，要嘛被陡然蔓延的經驗回憶淚流悸動。

普魯斯特就是在提醒我們有這樣的聯想。這樣的聯想能力。

你會因為一塊瑪德蓮蛋糕而想起一個人、你會因為嚐到藍莓重乳酪蛋糕而想起你的童年、你會因為奶油比目魚、宇多田光的歌、吉力馬札羅山的景致、香草冰淇淋的香氣、旁遮普省貧民的盛情、官田的風、苓雅區的陽光，想起你愛過的人、愛過你的人、你旅行過的地方、你看過的書、你受過的創傷、你曾哭得太兇而說不出話來的時刻。

從這兩本書中，我認為，地理課的使命，不僅是告訴我們一個人的生活的來龍去脈，也應該是我們能思考我們該如何幫助我們自己，以及我們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在受到經驗與回憶摧殘的時候。

我們當然不會因為地理課本上寫的溫帶海洋性氣候特徵而痛哭流涕，但起碼，我是說起碼，當我們身處那個地點時，我們可以關懷當地人的內在世界，藉由地理世界發展出來的生活文化，這份關懷當然也包括我們自己。

因此，我猜想，這可能就是如何內在轉化「演示剛結束的瞬間」。

但我們還是會失望、會失落、會惆悵。

那該怎麼辦呢？

當你失望的時候，你會怎麼做呢？

【人生真的只不過是失望一場嗎？你上一次無條件、不顧一切地愛他人，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還記得我大三時修過一門地球科學的課。

教授說：「只有影響到人類的才叫災害，沒有影響到的，叫做地表活動。」

該死的人類中心主義。

但這是不是也揭露了「身而為人」到是什麼呢？

我們就是有所期盼，覺得自己的家園不該被颱風、颶風、龍捲風肆虐；認為自己的房子和家人，不該被無情的地震、海嘯，粉碎與吞沒。

我們就是會失落。

你愛的人不想吃你做的料理、開會那天拉肚子、你的同事拿你的學歷嘲笑你來做這份工作、你跟你的孩子說「你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但對方依然什麼都不跟你說、你為好友精心準備的禮物，被對向車輛碾了過去，因為你在前往的途中出了車禍，禮物飛了出去、你傳出去的訊息，被對方誤解、為巴基斯坦孩童建造學校所籌的錢，被偷了、被搶了、被騙走了。

人生真的只不過是失望一場嗎？

我的想法是，不要掩蓋失望、不要逃避失落。

與他人談論它。談論你的失望、失落、痛苦。

然後你們因為談論失望而產生的親密感，將成為互助、重建家園、修復關係、共同思考我們身處的地形氣候與人類文明該如何永續的基礎。

我們能建設現代社會，很大的原因，不是因為錢、不是因為我們是萬物之靈、不是因為我們只愛我們愛的人、不是因為我們只會躲在自己的失望裡自怨自艾，而是——

我們願意無條件地為他人付出，即便我們根本不認識他們。

建造木橋的時候，以後會有誰在上頭走，我們根本不知道，也不見得會認識他們，但這並不妨礙，我與他人一起規劃現在我們置身的土地；探討其中的土壤、土地的傾斜程度、它周圍的生態、它的氣候，以及圍繞在它身邊的人們的生活習慣。

這便是我認為的地理課的使命。

【最終震撼】

再問一萬次，到底為什麼我們要上地理課？

「學習如何對這個世界感到好奇、學習愛上這個世界。」

這就是《在眾神的領地裡流浪》和《三杯茶》帶給我的最終震撼。

我以前曾告訴朋友：

科學是讓人們認識世界。

知道原來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等等的。

而文學是讓人們愛上這個世界。

知道一塊瑪德蓮蛋糕也能震撼心頭，如同哥白尼。

那麼，上真實的一堂地理課，可以讓我們重新愛上這個世界。

所以當你在關卡，被一位手持步槍大鬍子男攔下，要求檢查行李時，你會懂得好奇對方的內在世界，因為你知道人家不是恐怖份子、因為你真心喜歡對方的外在地理環境、你喜歡他們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