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18|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海風酒店》讀後。我生命中的花蓮

對於花蓮最遠的記憶是小學,和家人到宜花旅行,那是個熱天,而我正經歷第一場女生的痛,也是夏天的緣故,我攝取了足夠多的冰涼,於是換來的痛更無以復加。劇痛加上曝曬,我在景點外失去意識,隱約記得眼前出現電視壞掉般的,黑白粗顆粒畫面,身邊很嘈雜但我只想睡覺,毫無掙扎地,遂直接墜入漆黑。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醫務室裡,陌生阿姨用力為我的肩膀按壓,媽媽喊著恢復血色了、恢復血色了,然後緊緊抱著我,過程迅速而恍惚,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起出遊的所有人也好似默契般,後來都沒提到關於「昏倒」,我不斷懷疑那段黑白顆粒到底經歷了多長的時間,我有差一點死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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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飯店的整晚我都難以入眠,不能停止思考那段黑暗是什麼,如果在睡夢中再次發生呢?如果我在黑白顆粒中無法返還,家人把我的身體帶回家,我的靈魂卻留在了花蓮怎麼辦?花蓮離家那麼遠,我該怎麼回去?於是整個晚上都在半睡半醒間,提醒我的靈魂無論如何要跟上。想來怪異,我當時害怕的不是死,竟只是回不了家。

後來的幾十年間,我都沒再踏上過花蓮,倒扯不上陰影那麼形而上的什麼,而是它真的離家好遠好遠。

直到成為北漂分子後,又年輕又窮的某日,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靈感,我們決定騎機車衝一場山路到花蓮。4個多小時的車程、將近1/4個臺灣,唯一想到能做的只是去好好檢查車子,查好氣象與出發時間。那年是2020年,媒體正大肆喧染一場又一場意外的死亡,國內外的、體育界的、演藝圈的,或covid帶來的各式恐慌。我也不意外的受到搧動,總以為死真的是一不小心就會發生的事,於是我開始擔心這趟山路會帶走我們,幾次想改變交通方式,但又不捨這份難能可貴,在腦中想像的是,我們將身體力行跨越那麼一片大山大海,其實當時對山海的想像稍嫌貧乏,卻仍是不想放棄機會。

跨上山之後,我彷彿也遇見《海風酒店》的巨人,巨人不是山、不是樹更不是巨石,而是一種野性的快活與美好,透過愛著山的人類構築出來的巨幅想像。意外地,整趟旅途中我們竟能不受風阻,而自在和對方笑聊,也和心底的巨人對談,突然有種浪漫的遐想,同時渴望騎車跑一趟山的我們,大抵就是受到巨人的邀約吧!轉過某個彎的時候,我們同步驚呼,太陽從山與山的縫隙露光,那一刻的巨大,顯得我們渺小卻自由,於是深信在裡面穿梭的我們,勢必是安全且快樂的。在一次又一次過彎、震撼與看不膩之中,才終於深刻體解人常說「臺灣很美」的意思,這句話就這樣具現在我的眼前。這時突然不再感到花蓮好遠,而是以這片山是我的家驕傲著。

旅程剩下不到一半的時候,開始看見一座座工廠橫亙在山裡。

其實我是熱愛蒸氣龐克意象的,每每在加工區看見那些冒著白霧的煙囪,我總以為魔幻,又或者常忍不住拍下的,城市裡的高空起重機械,總想像是某種巨獸,為繁華城市帶來改革與變遷,獨立堅挺的力量在天空下,可以帶領困在城裡的我們飛翔。但在山裡不行,它就是生硬且不和諧。姑且退一百萬步,不談環評汙染及居住正義,畢竟我們某種程度上的確需要,需要經濟效益與建設,需要更多的錢換取不被鄙視的生活。但怎麼樣,再怎麼樣就是無法喜歡那水泥質感的建築,插在綠樹中間的樣子,突兀的令人心痛。

回程的時候不巧,仍是闖進一場大雨,說是「闖」,倒也不是修辭,只因和山雨等高,於是不覺得它在下,卻徹底的全濕。我和他都沒被山路帶走,但不幸的,「我們」果真墜落山谷。

就如同《海風酒店》中的各個角色線,都共同匯聚成巨人的血脈。故事裡的海豐是巨人和他們,如「家」一般的依歸。秀子孩時的故事,讓成為玉子的他,決定回到不是故鄉的「家」。督砮的獵人知識都根基於此,於是他便肩負起稱職獵人的自覺。小美、阿樂是村裡所謂讀過書的「大學生」,尷尬的身份使小美產生心虛的不歸屬感。在人類社會無以棲身的研究員小林,在海豐的森林總算找回自己......

那趟遠行後,花蓮之於我也促成某種特別,初生了看見巨人的雙眼,並在其中經歷了女孩的成長痛,最後,一部分的靈魂死去,再也沒能跟著身體回來。卻絲毫怨恨不起這個地方,因為這一片山海就像家,始終在心理與地理上的遠方,原始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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