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小說 【破囚】-8 ⁕終

當高牆變成觀光景色，一切便不再只有哀傷

一群人飽餐一頓，為了儲備晚上夜遊活動的體力，大人們顧不上小孩想繼續玩的哀求，決定返回飯店，各自回房間睡個午覺休息片刻。

我和媽媽兩人一室，一人一床，這房間雖不及五星級飯店那樣有豪華擺設，但寢具等設施讓我們都很滿意。沖完溫水澡，25度左右的室溫，正是宜人。趟在柔軟的床上，即便沒有真的入睡，也能達到四肢舒坦、精神放鬆的紓壓療效。

「楷兒，妳覺得早上的行程如何呢？」媽媽和我一樣，都是躺著的狀態，她小心翼翼輕輕地問。

「還可以。」我腦袋空空不知道要回什麼，所以簡單三個字完畢對話。

「今天逛人權博物館的時候，我收穫滿多，但中間一度因為妳，讓我心情很差。」一點都不意外媽媽會說這樣的話，她總是說話一針見血，從不含糊她要表達的意思。儘管她是輕聲細語的說，我還是能感受到殺傷力。

「我知道那些小孩不怎麼禮貌，我和妳一樣不喜歡他們脫序的行為。」

「但是他們也是遊客，年紀都很小，我們真的沒有必要為了他們，破壞自己的興致。」媽媽又在幫別人說話了。

「而且，導覽員有說過，他自己一直有參加與受難者們會談的活動，他的使命就是想把自己聽到的故事，推廣給更多人知道。」

「所以我想，他也一定希望更多人聽到他的解說。」媽媽用無比確認的口氣說著。

我靜靜地聽她說，沒有表態。

「在當下，我不想你在現場繼續指指點點，除了不讓場面難堪外，更多的理由，是因為我想認真聽導覽員介紹，我們接受了人家的免費服務，就應該給對方更多的尊重，不是嘛？」媽媽想到的，經常是我沒考慮到的地方。

「還有......。」她停頓一下，猶豫要不要把後面的話說出口。

「還有什麼？」我起身盤腿坐著，看著媽媽。

「已經太多次，出來玩的時候，都因為妳在鬧脾氣，為了陪妳，我犧牲過太多想看的、想玩的了。」感覺媽媽想把這些不好的經歷，只用輕描淡寫的方式帶入我們的談話，但她說的內容，還是傷害到我了。

「我又沒有叫妳陪我，妳大可以去做妳想做的。」我有點委屈地反駁。

「就算以前妳沒有叫我陪妳，但那都是我該做的。」這次換媽媽反駁。

「現在不一樣，妳都這麼大了，早該有認知，出來玩，亂發脾氣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只會搞砸所有人的心情。」媽媽轉了語氣說下去。

「妳總說我和爸爸，不該仗著父母身分就情緒勒索妳，要求妳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我覺得很有道理，所以我也要學著妳，不想被任何人情勒。包括妳。」

「叔叔他們剛剛吃飯時，也唸叨著我，勸我這個當媽媽的，不可以放任妳這樣為所欲為的行為，該想辦法治一治妳。不然一個女孩子在外面，常這樣不顧後果任性落單，那有多危險。」媽媽打算沒有停頓下來，繼續說她的。

「還好爸爸有理解，他站在我這邊，為我說話，幫我緩頰。我們都希望能尊重妳，給妳選擇有做自己的空間，但也不樂見因為這樣，妳就被寵壞。」

媽媽總算結束她的連環炮了。她以為我會再頂嘴反駁她所說的，所以留了這空檔給我發揮，但我沒有其他反應。她看見我願意心平氣和的靜下心來聽她說，於是又自動加碼了。

「楷兒，妳知道嗎？當妳離開我身邊，只剩我在逛人權博物館的時候，我心裡感覺很不踏實。我邊逛、邊憂心著，直到叔叔他們傳訊說找到妳了，我才比較能安心聽導覽。」

「但那時候我是這樣想的---我該學會放手。不該讓我們的關係，成為囚禁彼此的高牆。」媽媽說完這句時，我的眼眶漸漸濕潤。

「聽完整個博物館的導覽時，最扎入我心的一句話，是在形容受害者的家屬們，他們被稱為『獄外之囚』，這意思是就算他們沒有被關，但他們和受刑人同樣沒有自由，因為心裡牽絆著在獄中的家人。」

「人生在世可長、可短，但這些可能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所以不知道這輩子，我還有沒有機會來到綠島；所以我很高興，我這次有下定決心放手，才能沒有被妳困住，親眼去看到想看的。」媽媽緩緩穩穩地說，我的心卻起了波動。

「以後妳成為大人，也別因為我，而放棄妳想追求的路。」媽媽若有所思，但又平靜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那樣。

「楷兒，我希望接下來的行程，妳能像我一樣開開心心，好好享受家人在一起的時間，不要被自己的情緒困在一方。妳該幫自己創造多一些更值得回想的記憶。」媽媽很多話，一開口就像在誦經，沒有止盡。

她說完這些一長串的話之後，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得到了什麼，又好像失去了什麼。

眼淚雖然從我臉頰滑落下來，但我相信，相信阿來阿嬤說的，我是一個幸福的人。

我也感受到，媽媽也是真的希望我活得比她更幸福。

我想今天夜遊的活動，綠島的風絕對會吹散大片的烏雲，我們肯定能看到滿天的星空。

• 第一篇小說，終於大完結了，開心！雖然我寫的故事，沒有很多人看，但是我不會讓灰心一直擴大，因為你們讓我知道，你們一直都在，謝謝所有觀看破囚的讀者。我會加油的 !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