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羈絆是陰陽兩隔都無法切斷的

母親對已逝大舅的懷念，隨著她每次述說與哥哥的相處點滴，次次都更加深刻。

她並非只有一個兄弟，但另一位兄弟基本可當之不存在。早年三兄妹都很要好，但嚐到利益的味道之後就是會有人改變。而大舅為了護母親跟對方撕破臉，母親後來反而每次都在勸解大舅。

親人反目比仇人更難處理。親情間複雜的情感梳理困難，在共同擁有純淨的童年後，又該如何說服自己，對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弟弟了呢？

話說回來，母親和大舅只差幾個月出生，卻形同雙胞胎。母親是家族同輩中唯一的女性，小時候會跟哥哥一起爬樹、一起受罰，更奇妙的是，大舅有次手臂燙傷後，隔不久她也在身體同處受傷。

以下是在大舅過世才發生後的幾個故事。

不要去

外公早逝，在親近的哥哥過世後，母親現在掛念的只有失智的外婆。大舅生前身體不好，歷經換腎手術和糖尿病等等，他與外婆兩人在一起就是需要照顧的病人。而大舅愛吃母親做的菜，總是要她做一大鍋腿庫，所以當輪到外婆待在大舅家的時候，母親就會準備好飲食，基本上不論晴雨都會騎機車送過去。大舅曾對母親說「我家就是你家，自己隨便來，媽在我家的時候你再來就好，不要去那一家」，還給了一副鑰匙。可他過世後那也成了別人家。

前情提要一下。外婆之前一個月住在大舅家（大舅過世後，大舅家變成大舅女朋友家），一個月在別人家。因為外婆非常悲傷，所以大舅過世後母親為了照顧老人家，去得更勤。多個免費人手照顧顯然對親戚們來說是有益的。但外婆越來越老手上還有沒過戶的錢，親戚也開始話中有話的說「女兒不能分遺產」「該散就散了啦不信這一套（此指家人）」「不要計較那些啦，不計較的人才有福」，除此之外，去了別人家還有許多臉色要看，她每次回家都會心情低落。

大舅走後一個月，她開始頻繁地打破碗盤。

一開始打破碗盤，人人都以為是手滑而已，後來頻率太高了，一天可以打破三個，碗盤庫存都不夠摔。我們擔心這是什麼病症，因為她有梅尼爾氏症，暈眩發作打破碗盤也不無可能，但卻沒有其他的線索。

在我們認真討論要把所有碗盤都換成「任你摔」不銹鋼餐具時，姐姐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她拿了一把鑰匙進入陌生的家，家中有三個房間，中間的房間是神桌，房間內很明亮左右的房間很陰暗，不知道是什麼。大舅拿走她手上的鑰匙，放到神桌桌上，對她說，「以後要找我，就來廟裡拿鑰匙」。

此時她還沒有多做他想，只是覺得很奇怪，那裡是哪裡？

某天下班我跟我姐約在艋舺吃晚餐，然後去青山宮上香請安。我個人拜廟時習慣在問完自己想問的事後，詢問主神是否有事情要交代。這次主神說有。我接著又用擲筊確認這件事的事主不是我，是我姐，是有話要跟我姐說。

我叫姐姐來擲筊，在反覆幾次提問後，原來摔破碗是舅舅要提醒我媽，不要在外婆去其他親戚家的時候去看她，會捲入是非。

之後跟我媽說後，她一開始不信，但家裡所剩不多的碗盤居然就再也沒犧牲了。
省了一筆買不銹鋼餐具的預算。

以前媽媽被親戚欺負時都是哥哥幫她出頭。現在他不在了，也許只能用這種激進手法，來表達對妹妹處境的交集與關愛。

快起來

前面提到母親有梅尼爾氏症，加之心臟不好，曾被警告最好不要生小孩。

梅尼爾氏症是一種很磨人的病，暈眩發作起來會嘔吐不止。加之她原本的心臟問題，可說發病時是痛不欲生。某天她發病了，而當時家人都不在，據她事後描述，因為太難受了，她就在心裡對神明禱告，讓神明帶她離開。

接著她聽見有個男人的聲音在叫她的名字，聲音自遠而近，而且越來越大聲。她一開始以為是老爸，心想我都快被折騰死了你吵什麼吵。

直到最後一聲在耳邊喊得響亮，她認出了，那是大舅的聲音，腦中閃過數年前大舅因為數次中風，曾拜託認識的大人物去中國買《安宮牛黃丸》。大舅那時交代母親包好放在冷凍庫，要救命時就服一星半點。

塞在冷凍庫的東西每次都會被忘記，但那聲呼喊她突然想起大舅的交代，照著指示的服用方法服用後，症狀慢慢消失了。

晚上當家人回家時，只覺得她很疲憊。
事後她才說出她被舅舅吵醒的事。

我保護妳

這則是最近的事，大約在鬼門開前左右。

夢的內容也很簡單。就是夢見我爸跟她說，外面有人。然後就看到大舅身披多種武器手拿大刀，面目兇悍地（他生前就是個兇悍大哥樣）在我媽周圍繞了一圈，然後說「我會保護妳」。

老實說，每每當母親夢見舅舅，我經常覺得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悲傷過度。但這幾件事，卻又讓我感受到一種超越陰陽兩界的牽掛。

大舅去世不過年餘，才剛合爐，也許他在另一個世界都還忙著落戶安頓，又因是染疫過世，三天內就火化了，連該做的儀式也未必做得完全。

不知道贊普時，像大舅這樣的陰間菜鳥，是否也得享飽足呢？
我想中元是一種最慈悲美好的文化。

落筆至此，我很確定，大舅是最棒的哥哥。

延伸閱讀《阿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