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62

Sigmund Freud Museum. Wien IX, Berggasse 19

「你知道什麼是施無畏印（Abhayamudrā）嗎？」

朵拉搖搖頭，一如榮格預期。

榮格輕輕揚起右手掌向著朵拉，「是這樣～」

「這看起來很普通，不就是數字5嗎*？」

「呵呵～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要不是沃夫告訴我，我還不曉得看起來簡單的手勢，竟然有這麼大的差別；千萬別以為言語可以信賴，呀，這個你已經在分析中領教過了，也千萬別相信肢體語言可以行遍天下，每個地區都有不同的手勢；要緊的是，所有的訊息，不管是口語非口語，或者是動物植物，甚至是自然界的現象，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地域，都可能會得到不同的答案。切記切記。」

榮格拿起煙斗，又再深深吸了一口。

「記得很久以前，有次我和佛洛伊德聊天，在他的起居室吞雲吐霧，我一時好奇問他，按照他的力比多理論，他經常吸雪茄，是不是代表口腔期不滿足呢？結果你猜他怎麼回答呢？」

朵拉聳聳肩，「不知道。」

「他對我的提問，並沒有感到尷尬或面露為難。他說，卡爾，有時候雪茄就只是雪茄，不是別的。在聊天的情境脈絡下，抽菸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如果這時間把雪茄或煙斗想成是陽具的話，那豈不是很奇怪嗎？剛才提到的施無畏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就要看脈絡才能定論了。在我和沃夫文化背景完全迥異的情況下，就算能夠溝通，擦撞出的火花往往是有意義的…」

「是這樣子的嗎？」朵拉不置可否，「有時馬丁叫都叫不聽，只顧著玩他的玩具，也是有意義的嗎？」

「呵呵～如果意義可以那麼快就冒出來被我們發現，那表示我們平常太懶散習慣速成的答案了；麵包發酵需要時間，不是嗎？」榮格露出一抹微笑，看著朵拉。

「 형，你倒是解釋解釋，幹嘛對我們比出施無畏印；我和吳爾芙小姐又不是什麼邪魔歪道，讓你要這樣子對付我們兩人？還是說，你認為我們一臉兇相，需要驅趕呢？」澳福一臉不服氣，停下先前向榮格說的各式想法，轉而詢問榮格手勢的事情。

有時候，解決問題並無法消滅問題，解決提出問題的人才是根本之道*。改變話題，避免自己成為言語攻擊下的目標，也是一種策略。

榮格沒想到不經意的手勢，成為順利逃脫澳福和吳爾芙輪番言語迷陣的關鍵，自己也嚇了一跳。

「我…」榮格吱吱嗚嗚起來，似乎有什麼顧慮，「…你們的言語實在太犀利了，我根本招架不住…但我的自尊不允許我放棄掙扎，所以我只好舉起一半的手投降，看你們兩個會不會停下來…」

「卡爾，原來你也有招架不住的時候呀，真是對不住呀！」

「嗯嗯；反正你們現在停下來聽我說話了。」榮格如釋重負，「沃夫，你說的什麼手印，是有什麼功能呢？」

「是這樣子的：佛教裡有不同的佛菩薩，祂們本身有不同專長與特點，修行人會根據自己的狀況或需求而修習不同佛菩薩的法門。為了強化這股修行的力量，修行人除了在腦海裡進行思考鍛鍊，還會以手部的動作比出和佛菩薩相對應的姿勢，做為生理上的象徵記號，希望可以更容易…嗯…」澳福停頓了一下，思索著適當的用詞，「…感應…佛菩薩的力量…」

澳福一邊解釋著，一邊動作比劃著身體、腦袋，以及頭頂以上的空間，期望能讓榮格及吳爾芙理解他的想法，直到眼神和他們兩人相對…「呃，我不是修行人，我只是以自己知道的方式和你們說明而已…」

「這個很有意思，怎麼我沒想到呢？身體、心理，甚至是靈魂，其實是可以放在一起看的，不是那麼絕對分開的。」榮格嘆了一口氣，「不對不對，歇斯底里（hysteria）正是由心理因素轉化為身體上的症狀，只是以前的人認為病患是被惡靈附身或是子宮在身體裡亂竄導致行為失控了。」

「咕嚕～」

吳爾芙的腹部好巧不巧傳出聲音，榮格才側耳聽到，自己的肚子也「咕嚕咕嚕～」響起。

「卡爾，看來你的肚子也被附身了！」吳爾芙忍不住笑了起來，「沃夫，我們的肉桂捲好了沒有？我的肚子快要被 Mórrígan* 攻佔了啦！」

「呼～」榮格鬆了一口氣，「幸好安東妮你的肚子叫了起來；不曉得沃夫還要講多久哩～」

「明明就是你話最多！」澳福笑了起來，忘了剛才和吳爾芙聯手言語圍攻榮格的事。

「再半小時吧。」

澳福關上發酵箱的門。他先是觀察了麵團，又把手指搓了搓麵團確認，下了結論。

「明明我們兩個人的肚子都在抗議了，不能早一點烘烤嗎？」吳爾芙忍不住向澳福撒嬌，右手拼命向鼻子搧、用力吸氣，彷彿要將逸出到工作室裡的肉桂香味吸進肺裡、驅趕肚子的饑餓感。

「也不是不可以啦～只不過，麵團發酵沒有完全的話，殘存的酵母會干擾風味，而且小麥的香味也無法完整釋放；就算布里歐麵團加了大量的牛奶、雞蛋和奶油讓麵包更甜，肉桂的香味可以蓋過發酵不足的生味，但…」

澳福幾乎就要向吳爾芙妥協，伸手要再打開發酵箱時，「不要～」吳爾芙一手按住澳福的手，「艾思考非耶大廚如果知道我只因一時的貪念而錯過最美味的時機，他一定不會原諒我的！」

「大廚仔細整理出法式料理的五大醬汁：貝夏梅醬（Bechamel）、紅醬（Sauce Tomat番茄醬）、白醬 （Velouté）、褐醬（Espagnole）、荷蘭醬（Hollandaise），建立了風味輪的概念，他還說，一個廚師的基礎，不在於刀工有多厲害、調味有多高明，而是他能夠運用他的腦袋，將不同風味的食物以調和組織，給予品嘗者愉快且深刻的印象…」吳爾芙如數家珍、清楚介紹法式5大醬汁，其神態之輕鬆，彷彿像是在說明她家自小飼養的一黑二黃三花四白之犬種，令得澳福掏了又掏耳朵，直想將這些醬汁的風味及作法一股腦記住。

而榮格呢？

榮格喉結上下移動，吞嚥了口水，彷彿出爐的肉桂捲就在眼前，垂手可得。（Pavlov：看我幹嘛？我又沒有拿榮格做實驗，對他天鈴鈴、地鈴鈴！）

「…自從這五大醬汁被整理出來後，其他的廚師也變得有所依規、不必再盲目的實驗或者是毫無頭緒的嘗試，甚至是在風味輪的協助之下，新手廚師的訓練及培養、或者是食客對於餐點味道的品嚐描述，變得更容易上手了…」

「哇～連品嘗食物都有訓練的方法哩～」澳福一臉豔羨，「普瓦蘭先生教我製作麵包固然很有一套，但艾思考非耶大廚從更高的觀點看食物的風味，顯然更勝一籌；要是有人帶著我，說不定我就能發展出更多不同口味的麵包了～」幸好吳爾芙沒看到澳福滿眼粉紅泡泡望著她。

「那…可以說，一位廚師如果對風味地圖有個概念的話，對各種食物滋味的掌握度及搭配度會比較高呢？」富過三代，才懂得穿衣吃飯。出身鄉間的榮格，對食物沒什麼特別的偏好，故有此一問。

「有可能哩；我聽說有位麵包師傅，一開始也是沒什麼讀書的鄉下人，但憑著他肯學習的精神，再加上遇到不同貴人：先是有人帶著他認識英文字母、增廣見識，然後又有人帶著他品嘗不同美食、參與不同宴席、擴展食物體驗，最後他持續努力精進，結果成為一位很厲害的麵包師傅呢*！」澳福眼睛閃閃發亮，似乎在想著什麼，「如果我有機會遇到艾思考非耶大廚，一定要向他請教～」

「他呀～」吳爾芙神色一黯，「不曉得巴黎有沒有被同盟國攻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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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數字手勢
https://www.facebook.com/windyinwuerzburg/photos/a.1032370203451642/3886873931334574/?type=3

*朵拉熟悉鈴木大拙的禪學（1），對佛教有所淵源（2）：
（1）https://exploringyourmind.com/dora-maria-kalff-biography-of-a-jungian-heiress/

（2）https://www.sandplay.org/about-sandplay/working-with-dora-kalff/

*第二序：第二序改變心理治療的理論淵源與實務作法
http://jicp.heart.net.tw/article/TCQ6-1-3.pdf

心理｜家族治療大師薩提爾：「問題本身不是問題；如何應對才是問題。」
https://oopswu.com/2020/10/03/%E5%BF%83%E7%90%86%EF%BD%9C%E5%AE%B6%E6%97%8F%E6%B2%BB%E7%99%82%E5%A4%A7%E5%B8%AB%E8%96%A9%E6%8F%90%E7%88%BE%EF%BC%9A%E3%80%8C%E5%95%8F%E9%A1%8C%E6%9C%AC%E8%BA%AB%E4%B8%8D%E6%98%AF%E5%95%8F%E9%A1%8C/

*Mórrígan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6%91%A9%E8%8E%89%E7%94%98

*艾思考非耶整理的五大醬汁：5 種法式母醬
https://guide.michelin.com/tw/zh_TW/article/dining-in/french-mother-sauces

*風味輪；這段典故無法確認，但小說不受此限
https://health.udn.com/health/story/6037/6073100

*帶吳寶春更高境界的貴人陳撫光，教「品味」
https://www.parenting.com.tw/article/50203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