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1.15 拜習會．翻譯蒟蒻

對一向關注國際情勢的人而言，這次拜習會沒有傳出什麼驚喜或驚嚇。但後續與事前準備透露出的資訊比所有官方聲明還多，本文用倒敘法來回放中美領導人此次會面釋放的情勢走向。

美方態度

會後，拜登受訪時，明確回應記者問題，表示他仍視習近平為獨裁者。

記者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今年六月的間諜氣球事件後，拜登就公開說過習近平是獨裁者。那也是中美關係重新降到低點的時刻，此後一切官方交涉都陷入停滯。

中美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只涉及中美。同一時段，普亭剛被自己長期支持的軍閥背叛，莫斯科險遭反抗軍回攻，中國就忙不迭送暖。在戰略結盟上，中國剛以自己的經濟實力支持入侵烏克蘭的俄羅斯，表明站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民主國家對立面。

這也是今年舊金山APEC的中美高峰會引人注目的主因：他們半年沒對話了。

半年間發生很多事。

美國近況

美國通貨膨脹減緩，聯準會加息終於停歇，美國國債利率終於也從5%的高位回落。國內經濟的主要變數回穩，失業率也回到4%以下。

美國政治正面臨政府關門的挑戰，與議長因不信任投票下台的風波。內政在多事之秋。

美國外交明確表態支持以色列，需要扛下軍援、外交，與移民社會內部衝突的壓力。

中國近況

中國經濟的三頭馬車：出口、消費、境外投資，下半年市況不佳，而且風險加劇。

重大戰爭打破國際貿易秩序，全球消費疲軟，所有出口導向的經濟體都緊縮。

幾個巨大風險：中國三大民營建商的碧桂園在十月面臨違約、萬科緊接在十一月有流動性危機，第三季中國地方財政積欠公務員薪資嚴重，及中共黨政軍高層人士快速變動或消失。這些大型危機都是系統性後果，而且觸發新的危機：金融水位陡降。因為中國在市場、社會、政治上都流失全世界的信心，金流就是信心的流向。

八月在南非的金磚五國峰會，習近平人在南非卻缺席了。本月之前，習本人出席的外交活動主要在一帶一路國家，沒有西方陣營交流。然後就來舊金山，參加本屆APEC。

官方聲明

溫馨提示：官方聲明的正確讀法是 between the lines，聽弦外之音。

白宮官方聲明重點翻譯：

美國維持與中國的競爭關係，投資美國本土與盟友。

但中美應該保持對話，以免競爭升級為衝突。兩岸不片面改變現狀

全球社群仍期待大國能在氣候變遷、經濟、衛生等議題上合作

提及受中國政權壓迫的新疆、圖博、香港、台灣，以及美國公民

擁核國如俄國跟朝鮮還有美中都應該完全避免使用核武。

前一日新華社的官方宣告重點：

尋求合作而非對抗，避免衝突

要求美國停止武裝台灣，中國堅持統一

要求美國停止制裁中國，尤其是技術跟貿易

習近平本人的發言重點：

中美本身都不會改變，但兩大國無法避免交流

一山能容二虎，兩大國關係不要定調成競爭

翻譯蒟蒻

美中對競爭的表態不同調

美方不畏表明競爭，也明擺著拉盟友一起。但中方顯然不願意美方維持競爭勢態。

美強調責任、中強調利益

美國強調身為世界大國應負擔的責任；中國強調自身利益被美國打壓。這是非常少見，中國示弱的情況，官方揭示自己有求於美方。

美國反對片面改變現狀；中國強調統一

在中國顯然有求於美國，美國只要求中國履行大國義務的不對稱性下，中國依然特地強調要改變現狀。

中國承認美國的技術封鎖造成發展困難

這是更為罕見的直面承認中國落於下風。對新華社這種肩負內宣的官媒，承認中國處境不佳非常困難。

從發言能明顯見出中美高度不同調，但不是針對同一議題立場相反而已，而是關注焦點完全對不上。最佳解釋是：中美現在不在同一台賽場上。

以習近平好面子的程度，這種需要求別人給自己什麼，而且別人對自己沒有讓步意願，只有自己讓步的處境，他通常不親自出面。南非他也逃了一場，但美國他無法不面對。他拔擢的外交部長上個月才因為叛國罪而下獄，外交領域青黃不接月餘，正是弱項。

外交場合雞同鴨講毫不希奇，單就官方聲明，只能顯見雙方沒有什麼達成共識跟進程的機會，符合外界期待。之所以在此定調習近平是急於求和，而非出門賞花，除了拜登當天毫不客氣的獨裁者回應，中共本身行為比官方聲明更清晰。

中方態度

中國的媒體只能姓黨，是官方政策，所以媒體行為就是黨的意志。2019 中美貿易戰熱火朝天，所有的風向都是反美，把一切中國經濟下行的現象都讓美國背黑鍋，十足便利。

從貿易戰開打，所有頻道跟管道就強力播送抗美援朝的主旋律影片〈上甘嶺〉，而近日中央電視台開始復播中美戰爭愛情片〈黃河絕戀〉，把大導陳凱歌拍的抗美援朝主旋律大片〈志願軍〉檔期往後壓。黃河絕戀上次復播是 G20 習川會之前，手法毫無進步。

利用過往戰爭來喚起敵對意識，是中共一用再用的老把戲。當時勢需要，就會隨時打開歷史提款機，看是要呼喚抗美援朝來打擊萬惡美帝，還是重提抗日戰爭來制裁軍國日本，甚至調動八國聯軍來表明一切都是西方境外勢力來佔中國人的便宜。

缺乏自己吃虧的近代戰爭時，中共就會把想要攻擊的對象描繪成惡人，例如詐騙之島台灣、小偷維吾爾人、強暴之都新德里。

中共的內宣，一向是讀懂統治者偏好的素材。如果又能讀中文、又懂媒體識讀、還熟悉國際情勢，就能推測中共當下利害趨避。

小結

由於中共的統治正當性一直只來自於經濟發展成果，經濟表現對政治穩定的影響反而遠大於民主國家。

從APEC晚宴上習近平的表現看來，中國沒有放棄限制金流匯出中國的意願，也只打算以開放製造業外資這種無關投資人風險控管的小惠來招商。不只是中國的建商跟地方財政金流窘迫，中國本身十分缺錢。

因為習近平手上可以打的牌已經打完，此刻已無不傷筋動骨的事項可談。但獨裁者最重視的就是自己，非常惜皮，其他人很難與虎謀皮。

狗急跳牆。習近平願意承諾、又能實踐哪些讓步或責任，從任何一份聲明和美方態度看來，美方不是有恃無恐就是沒有期待。我覺得是後者。但當美國對某個國家有恃無恐或毫無期待的時候，就會一切依照美國利益來行事。

純就外交來看，任何不給人留面子的公開言詞，無論是一種內宣還是無意露出，都表示對方不構成威脅，而且日後合作只會減少，這是中國影響力遽減的實況露出。待到其他政府開始不給中國政府面子，就表示外資跟僑民已經撤離完成，不受制於中共了。

雖然我們早就知道，在北風與太陽之間，中共只懂得怎麼做北風，但中國與世界脫鉤之迅速還是超乎預期。失去經濟影響力，好打的牌就會是軍事影響力。中國朝鮮化，對所有人也不是好事。俄羅斯殷鑑在前，東亞不需要任何新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