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故事,這是杜撰的,我沒有任何一個個案這樣講述自己,請放心且隨性的閱讀。
他是一個努力閱讀和考試的學生,努力的程度超乎常人,
他可以為了一個上台報告而半夜背稿和想像怎樣應答,每個考試報告他都全力以赴。
一點也沒有放水的全力以赴,所有人都看出了他過度要求的完美傾向,
可他認為夙夜匪懈才是身為一個研究生的基本。
直到一天,他準備的Seminar被指導教授狠狠修改,以及當眾表示:
「我認為你搞錯方向了,一直搞錯。」
他當場開始喘不過氣,他緩緩謝謝教授,走回位置,
然後從他的背包中拿出一些藥丸。那是抗氣喘的,
他知道他在不如預期的時候會過度換氣,也就是,
他連失控都在他的控制中。
可這次出乎他的預料,他吃下抗氣喘藥物後,感到暈眩,他客氣的說他需要上廁所,
然後衝出教室外,沒來由的放聲哭泣,撕心裂肺的哭,
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淚與吶喊要全盤托出。
此後,他陷入未明的恐懼,他準備任何報告到一半,就開始不自主的身體顫抖,
而後雖然勉力的完成報告,但他知道過往那個追求極致完美的狀態已經不在了。
他很失望,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朋友建議他看身心科,
身心科聽完他的描述,簡單描述:「恐慌發作。」
而後開了抗焦慮藥物和憂鬱症相關藥物。
他更失望了,原來追求極致的完美,竟然會變成恐慌。
是故他沒認真服藥,他希望靠自己好,但有時又需要靠藥物,他難以遵守醫囑。
而後,他輾轉的接受了心理諮商。
「你認為,你為什麼需要追求這麼高的標準,以及完美呢?」心理師問。
「就是性格而已,我習慣做好每件事。」他回答,帶著那種你問了蠢問題的態度。
心理師思考一下,
再問:「每一件事情,總有一個起源,你覺得你這樣的性格,源頭是甚麼呢?」
他開始思考,然後緩緩說:
「其實,我小時候,大概國小,我的母親是非常嚴厲的那種人,
每次,我每一科沒有考到一百分,少一分她就打一下,然後她會越打越起勁。」
「你的意思是,你習慣這樣完美,是因為你母親對你的嚴格教訓嗎?」心理師問。
「也許吧。」他答的很不經意。
「你說的像是一個很有邏輯的回答,但我總覺得少了甚麼。」
心理師注意到他敷衍的回應態度,說明自己的觀察。
少了甚麼...還會少甚麼...他壓根想不到這個回答以外更正確的答案,
事實上真的有朋友問他幹嘛這麼追求完美,他也就這樣回答,多數朋友也都買單阿,
為什麼前面這個看似溫和的男人這麼白目?
「你說了你的母親,那他最近還會這樣打你,要求你的每一科成績嗎?」
心理師追問,但他感覺這是個無以為繼的詢問。
「並沒有,現在研究所的學科他也搞不懂了,然後她也很久沒打我了,
那是我自己對自己有要求」
他再度歸因於自己。
「很久沒有打你,怎麼說?」心理師在這個很奇怪的節骨眼上突然好奇。
好奇怪的問題,他想了一下,然後說:「其實她國中以後就沒再打我。」
「國中,為什麼是國中呢?」心理師繼續在奇怪的情節上追問,
他突然開始感到胸悶,到底是覺得煩,還是恐慌又發作了,他不知道,
他繼續嘗試回答這問題:
「這也沒甚麼好說的,我爸當時過世了。」
「嗯,你爸過世了,所以你媽沒有再打你了。」心理師非常扼要的將事情整合起來。
他感受到胸口的悶,像是一股火山熔岩,從喉頭竄上來,
他想隱忍,但忍不住,他說道:
「對!她那時候就沒在打我了!一下也沒再打!
但那又怎樣,爸爸走了她或許轉變了!也許那時候她知道不要再打她僅剩的孩子!」
他講著,眼淚開始不受控的流出。
「她那時候才終於知道怎麼愛自己的孩子!」他一邊哭一邊補充道。
心理師連衛生紙都不遞,靜靜的看他的反應,沉默一陣,然後緩緩道:
「看起來你覺得他不打你是因為愛你,但這有沒有可能相反?」
「相反?」他一邊自己拿衛生紙,一邊疑惑這個回答。
「這是我的猜測,你聽聽看,也許在你心中,母親沒有再打你,你未必真的開心。」
這甚麼鬼話...他心裡嘀咕,但眼淚卻開始奔馳,他開始抽噎。
「或許在你的經驗裡,她嚴厲的責罰你,才讓你感覺如同被愛。」
好荒謬的結論,太荒謬了,太荒謬了,荒謬到他一邊瘋狂搖頭,但又怒吼吶喊的哭,
是哭訴,抑或控訴,對著那突然消失的,像是愛的東西。
「也許在你心裡,愛與罰是很靠近的東西。」心理師繼續緩緩的說,
衛生紙都不遞,很溫柔但卻超級白目地說。
「對!我知道我媽很痛苦!她像變了人!她開始溫柔!但我不習慣也不喜歡!」
他一邊哭吼一邊訴說。
「你知道他後來轉變才是大家認為的愛,但在很小的時候你早已習慣打才是愛...」
心理師沉默數秒,再繼續說:
「她沒有再打你,其實在你心中,像是取消了對你的愛。」
怎麼這麼白目!怎麼這麼白目!不要再講了!他抱著自己的頭狂哭。
哭了多久他不知道,他緩緩的感覺眼淚已經訴盡全部,而他慢慢抬起頭來,
看著前面的心理師,心理師沒說話,只用眼神單純的望著他,望向超越他的靈魂深處。
然後他看著心理師也泛著淚,嘴角有難忍的抽動。
「所以,這是我今天這麼要求我自己的原因嗎?」
他追問心理師,但他似乎知道了答案。
「也許是,也可能不是,但愛與罰在你心中太靠近了,
所以也許你日後每次追求完美,那種也有如虐待式的對待自己...」
心理師在沉吟一陣,緩緩說:
「也許正有如你在心裡喚起一個有如母親對你的方式,
像是在回溫回不來的,專屬你童年的愛。」
沒見過這麼白目的人了,但這白目的人卻緩和的說出某種如同真相的話語。
他繼續哭,但哭聲明顯小了很多。
「我們今天先談到這裡吧。」心理師很準時的結束了。
真相到底是甚麼,他渴望聽更多...
「我想今天你有很多反應,也哭了很多,記得補充一杯溫水。」心理師最後補充,
這簡單的道理他早知道,但此刻這話聽來份外溫潤。
走出諮商室,他想著方才心理師的話語:取消了愛...回溫回不來的愛....
他一邊想,眼淚就一邊流,不時的會啜泣。
但他恐慌發作的頻率下降了,不久後醫生減藥了,
他也慢慢練習選擇該甚麼場合全力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