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都是我。
不是很想用學霸這兩個字,看起來太自以為是了,況且我讀的也不是主流認定的好學校。
我只是想製造一種反差,告訴你躁鬱症的形狀,這種形狀是,你可以看到一個人在團體裡備受信任、能力突出、最後還拿了全班平均第一的獎畢業;但同樣一個人,她在大四的最後一個學期無法上學、她選了很多很興趣的通識,在上課前借好沒人會去借的參考書目,最後無法上課只能全部退掉、她待在家裡看著漫畫虛度光陰、她看起來一點也不憂鬱反而很輕鬆,她不割腕但內心在淌血。
好寶寶與壞學生,哪個才是真正的我?
我是個無法控制的完美主義,絕對不允許自己遲到、上課一定全勤、能坐前排就坐前排、舉手發問不能少、筆記永遠抄得滿滿都是。
這樣的我在去年的10月正式進入躁鬱症的鬱期,開始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動力、被強大的空虛感吞噬、感覺不到悲傷卻也感覺不到快樂,就像是沒有靈魂的破布娃娃。
想到那時候的我,我反而覺得能哭能割腕的自己,真好。
而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今年7月結束,在這一年當中,我什麼都沒辦法做,每天回到家就是打開漫畫網站,搜尋一本又一本漫畫,撕開包裝、吃下去、咀嚼、吐出來。
我沒辦法去上課,所以有非常多空閒的時間,多到我站在家裡發呆,好像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該往哪去;我做事開始隨便應付了事,原本能做到100分就不甘於99分的個性一轉,變成求過就好。於是我從團體裡靠得住的人物,變成每天都要問同學進度到哪裡?筆記可以借我抄嗎?老師說了什麼?
我開始想起那些覺得憂鬱症患者每天躺在家裡很輕鬆的人,我好想請他來躺看看,換我來做正事。
我開始恨那些以前早八都不來上課、跟不上進度當組內寄生蟲、靠我跟另一位同學撐全組的同學。他們沒有病,卻為了多睡一點給別人添麻煩,而我當時可是連發作都早八全勤。現在我病發了,還得向他們低頭借筆記。
到了最後因為缺席太多,我只能寫信跟老師說明我的情況,甚至到後來,連最想去諮商都無法去,整個人與學校生活脫節。
家就好像一個殼,有無形的一股力量強制把我關在裡面,而我是只有黏液保護的蝸牛,也不敢踏出去一步。
這麼辛苦讀書是為了誰
我在諮商中不斷提到鬱期讓我沒辦法讀書,常常打開了只能在那邊擺著,我說我很痛苦。諮商師說,我是在他個案裡面少數一直提到讀書這件事情的人,他很好奇,是什麼讓我求知若渴。
我說我不甘於現狀、我說如果今天我的爸爸是台大教授、媽媽是醫生,會不會現在我就在台大了。
我說我不甘、我說我恨。
我說我只能藉由別人的認同來建構自我的主體性。
我說我想讀社會學、女性主義、心理學,想當個更有能量的人幫助別人,但現狀是我什麼都做不到。
「糜爛」有話想跟你說—鬱期中的心理治療
而在我少數能去諮商時,有一次諮商師拿出了幾匹布,要我根據他們的顏色、材質、剪裁,選出最符合我「狀況好」時狀態,與「狀況不好」時狀態的布。
並且拿出兩張椅子,要我以他們應該存在的姿態把它們擺上去。我把狀態不好的那塊布隨意攤掛在椅子上,我想表現出我癱在椅子上,幾乎沒有使出任何力氣支撐身體在看漫畫的姿態;而另一條布,我把他摺疊成整齊的正方形,不偏不倚擺在椅子正中心。
諮商師要我幫他們取名字,我取了「糜爛」與「認真」,諮商師請我對糜爛跟認真講幾句話,我叫糜爛不要再來了、滾出我的生活,我請認真早點回來。
最後他問,如果你是糜爛,你會想跟自己說什麼?
我哭著說:「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努力,你努力想博得大家的認同,但是你太努力了,努力到忘了好好照顧自己,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泣不成聲,那個當下我真的好像把鬱期具現化了一樣,而我就是那個鬱期。
我努力想趕他走,但是他想的都是我。
最後諮商師說:「只有身體永遠不會離開你,你熬夜他不會罵你、你吃垃圾食物他沒有一句怨言,現在他想好好休息了,可不可以不要譴責他?」
我努力想把不想要的都貼上疾病的標籤,我不肯認待在家裡看漫畫頹廢的我也是我的樣貌之一,至今也是如此。
一畢業後很神奇地,糜爛就離我而去了,認真又跑回來找我。我沉浸在前所未有的滿足裡頭。
但我偶爾還是會想起諮商師的話,想起那塊,明明想獲得大家認可,卻毫無能力,只能癱在椅子上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