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2/03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愛的條件

這已經是這個晚上第五杯酒,原先要配酒下肚的披薩完好無缺地躺在原處,熟稔的調酒師一邊擦著酒杯,一邊朝這邊看來。

瑋白皙的面龐染上一層緋紅,拿著酒杯晃著右手,目光找不到焦距似的隨著酒杯搖晃,原本乾淨整齊的襯衫因為燥熱已被解開三顆鈕扣,紅色隨著酒精下肚逐漸染到胸膛。

曾聽人說過,喝酒的時候,腦袋就像泡在酒精裡,一開始是肢體、再來是感官,最後麻痺的是心智。如果這一切屬實,瑋相信是自己喝得不夠多,否則怎會一直想起她說的那句話?

「你給不了我要的。」

一次一次那樣,連綿不絕地腦袋像聽不到其他聲音一樣,只能聽見她哭泣著痛苦著嘶啞著說出口的話。

她說她想結婚,想要孩子,再也等不下去,「你真的會娶我嗎?」瑋只是沉默,因為他們都知道結婚不是一句我願意就了結的事。後來她愈來愈少提起,瑋也假裝事情過去。可是她的眼底,卻也一日一日黯淡下去。

這個世界是如此殘酷,如我一般貪生怕死的人哪能奢求甚麼愛甚麼婚姻。

不是她也會是正在某個男人懷裡的某個女人,有一天會來告訴你不配,你配不上這個世界的愛。

「再一杯。」瑋將酒杯遞向調酒師的方向,身體隨著音樂結束倒在吧檯上,調酒師走來輕輕嘆了口氣,接過酒杯,但並未添酒,「要在這裡睡,還是幫你叫車?」

瑋沒有聲音,並非不願答,而是徹底失去力氣那樣垂倒在桌,一直盯著空了的玻璃杯,看著燈光在杯裡折射的璀璨,好似在嘲笑自己的灰頭土臉。

這個世界的愛,原來只屬於那些有頭有臉的人。不屬於我們這種沒頭沒臉的鬼。

30歲了,今年。

也不是甚麼也沒做成,可是除了老老實實打卡的工作年資、五位數的存款餘額,瑋並沒有答標任何世俗的成功。

很早就體認到自己的普通,這件事對某些人來說是鬆了一口氣,可是對瑋來說,卻像在人生前二分之一不到就被宣告死刑一樣。「我終究只是個普通人。」儘管拚盡全力奔跑,卻永遠抵達不了閃閃發亮的幸福。

雖然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會被記得的一張臉,可是四肢健全、該有的五官一個不少;雖然不是很有名的大學,但那已經是瑋求學時期最好的選擇;雖然沒什麼驚人的興趣,可是他有好好看書、一周也會去健身兩次;雖然不是甚麼顯赫的家世,可是瑋有能燒出一桌好菜、知道每位家人愛吃甚麼的母親,還有在大公司認真工作了一輩子的父親。

活到30歲,他覺得自己並不算太糟,也許也能依循父親那樣,在適當的時機遇見美好的人、墜入愛河並共築未來,未來不是兩個人各自生活偶爾相遇,而是有一個屬於彼此的家,住在不用很大的房子、養一條狗,下了班好好吃飯、好好擁抱彼此互道晚安。

只是這麼簡單的想望,已經是瑋想要的全部。可是他從沒想過,原來幸福這麼難。

或者說,原來幸福這麼貴。

貴到即使每天加班、拼命工作12小時,鮮少出遊、連一杯飲料的錢都計較,偶爾返鄉只搭客運,那樣晃呀晃的夜班車,原來是不可能駛向幸福的。

瑋的努力都被誰拿走了呢?其實是:瑋的幸福被誰拿走了呢?

他知道,絕不是突然離去的她,而是這個令人不幸的世界。

房租為甚麼這麼貴呢?電費憑甚麼一度五塊?每個月的帳單像魔鬼一樣吃掉他的努力與幸福,光是生存就已經用盡全力,瑋實在不敢再想其他,也絕不敢天真。房價一年比一年高漲,就算一輩子不吃不喝,也換不得一席之地,一想到這裡,瑋的頭又痛了起來。

他多想給她幸福。不是那種騎著機車、要她把手放進口袋取暖的心疼,而是能舒舒服服開著車,用自己的手牽住她的幸福。

「我想結婚了。」瑋還記得她第一次說這句話的表情,「我們結婚好不好?」是那樣的期待甚至帶著祈求。他卻無法回應。

交往五年,從學生到出社會,這個女孩也從青澀的少女長成女人,瑋知道她已經用自己的青春等了多久。

愛是有條件的嗎?

如果有,能不能在一開始就講好呢?

如果你想過在家帶孩子的生活,請在一開始告訴我,在我愛上妳也愛上我之前,請你坦白告訴我,那我也許也能早點告訴妳,「是我不配,妳值得更好的。」而我不是那個夠好的。

何必在一開始假裝甚麼都不要、只喜歡我這個人,說可以一起努力,最後卻還是敵不過一個經濟穩定。「妳是喜歡他的錢嗎?」就算提醒自己千萬別口出惡言,瑋還是忍不住出口傷人,她沒說話,只是哭得更兇,如果是不愛了還好,可是瑋心知肚明是自己無法回應她的愛。

愛是有條件的嗎?

當然有,但有條件的是愛嗎?

瑋非常希望有人能回答,至少給一個答案,讓他睡個好覺,才能繼續過後來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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