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ki的眼睛 - 常玉《花毯上的側臥裸女》

11月底在一場20世紀及21世紀藝術品秋季拍賣會上，一幅從未現身於拍賣市場的名畫引發眾多收藏家競拍，經過6分多鐘激烈喊價過程，《花毯上的側臥裸女》以相當於台幣7.55億天價成交。

讀了幾篇媒體報導文章，大多以類似「一個裸女七個億」等聳動標題吸引讀者，有報導點出此次拍賣價格其實並非常玉畫作最高價，四年前他的另外一幅《五裸女》作品以台幣11.87億易手。

《花毯上的側臥裸女》為什麼眾所矚目呢？第一，它是上世紀有「東方馬諦斯」之稱法國華裔藝術家常玉早期傑作；第二，畫中模特兒是巴黎藝術界1920年代最知名的「蒙巴納斯女王」，無數藝術家的靈感泉源Kiki。

就畫論畫，細細欣賞畫作，不禁為畫家獨到的構圖所折服，更精確的說，我被Kiki那隻眼睛的眼神吸引住了。

上網搜索這位巴黎畫家繆斯女神生平，發現Kiki生長於窮苦人家，十幾歲就在巴黎麵包店工作，為了維持生計，Kiki當了一名當時不受尊重的模特兒，成為眾多藝術家描繪的主角。

從網上找到當年幾位畫家以Kiki為模特兒的畫作，不難發現Kiki容貌姣好，眼神嫵媚動人，一雙大眼睛在畫家筆下，彷彿會對觀畫者說話。

常玉於1920年赴法國留學，一直到他去世前46年期間大都留居巴黎，成為當年「巴黎畫派」活躍人士。常玉畫風深富東方傳統藝術底蘊，飽含西方現代藝術韻味，近年來只要拍賣場出現他的作品，必定引起轟動。

常玉於1929年創作《花毯上的側臥裸女》，那時Kiki當模特兒多年，已與多位知名畫家合作，合理推測常玉應該曾經觀賞其他藝術家描繪Kiki的畫作與手法。

做為一名來自東方在巴黎藝壇奮鬥的年輕藝術家，相信常玉為了彰顯創作獨特性，一定想在這幅描繪Kiki的作品中展現獨特東方元素，創作一幅不同於其他畫家視角的作品。

從這個角度來看，常玉大大成功了。

東方傳統水墨畫家常用簡約筆法勾勒主題輪廓，並以大量留白呈現意境，常玉使用同樣技法描繪Kiki身形以及花毯上各種東方造型圖案。

至於留白，畫面上方、花毯底色、甚至Kiki的膚色，大片近乎白色的淺色帶來清爽乾淨的風格，巧妙融合傳統水墨畫留白的效果。

人物畫主角畢竟是畫中的模特兒，常玉選擇了與其他畫家全然不同的切入點：他不畫Kiki美貌，也不畫正面姿態，常玉讓Kiki背對著他伸展身體，雙腿微曲右臂枕在頭下，臉部斜側在臂彎上微露單眼，Kiki的眼神似乎望著畫家，同時望著90幾年後觀畫的我們。

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琵琶行》名句「千呼萬喚始出來 猶抱琵琶半遮面」，詩句中幾個字就讓婦人婉約身影呼之欲出，讀畢不得不和江州司馬一同掩泣感嘆婦人無奈的命運。在古典文學中，女子執扇半遮面的描寫經常可見，東方文化講究內斂之美表露無遺。

然而，常玉在《花毯上的側臥裸女》中做了最大膽的顛覆：全裸躺臥在花毯上的西方女子，看似大膽奔放，卻擺出屬於東方女性半遮面的姿態，身體語言複雜曖昧，耐人尋味。

這種反差，這種強烈對比，是這幅畫最耐看之處，而其焦點無疑在於Kiki的那隻眼睛。

你說Kiki眼神挑逗嗎？她的臉龐畫了腮紅，表情看似嬌羞。

你說Kiki眼神含蓄嗎？Kiki全裸側臥，充滿暗示。

我猜想畫家真正意念也許想讓Kiki的眼神又挑逗又含蓄，欲說還休，欲拒還迎，似乎千言萬語，又似無言以對。

埋在臂彎露出的那隻眼睛，遠比其他畫家所描繪的美人容顏引人遐思。

常玉完成這幅作品將近百年過去了，當我們凝視《花毯上的側臥裸女 》的時候，畫家本意早已不復重要，觀畫者想怎麼解讀就怎麼解讀，藝術沒有標準答案。

只是有一點可以確定：Kiki永遠只會露出那隻謎樣眼睛，不讓你我猜透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