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3/14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明日,陽光依舊燦爛│我的完美日常 Perfect Days (2023)

本篇影論重點:
關於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聯想
公廁的象徵意義
如此平淡的電影有何好看之處
片尾役所廣司影帝級的情緒轉換到底承載怎樣的情感?

今年奧斯卡外語片入圍名單中,私心認定本片是其中最佳。當時本片將代表日本角逐的消息一公布旋即引發熱議,除了喜愛是枝裕和<怪物>的影評、影迷大感意外,<我的完美日常>是由德國導演文·溫德斯(Wim Wenders)執導也備受討論,不過文·溫德斯自命師承小津安二郎、對日本文化的熱愛也不是什麼新聞,這部片也用自身證明它是如此貼和日本的靈魂。另個關乎奧斯卡的聯想則是:強勢問鼎的<奧本海默 Oppenheimer>探討人力所能操弄的正義善惡,連帶指涉當時日本侵略東亞的暴力野心,此外爆款黑馬<夢想集中營 The Zone of Interest>也聚焦二戰的人性之惡,使本屆奧斯卡充斥著對惡意的深沈探索,回頭看本片─由德國導演拍攝的日本電影─背負民族包袱的二戰後代,如今帶來的是對靜好歲月的珍視,在看似不變的光陰中緩緩度日的那份悠長,提供戰後另一種回歸個體生命的溫柔視角,也正是無情戰爭教會我們的事。

本片透過役所廣司飾演的主角平山日復一日、波瀾不興的日常,充分表達對於時間、生活、周遭事物的禮敬,體現古代日本萬物泛靈的信仰,就連最汙穢的廁所也自有神靈,作為公廁清潔人員的平山,把這份卑微、不潔的工作做成了信念,尤其公廁相較於私寓的廁所往往更加臭惡不堪,他卻用同樣的標準在沒人在乎、注意的細節上堅持做到最好。公廁,作為全片最重要的符號,別無選擇地承接任何人的汙穢,某種犧牲自己以成全他人的神聖性也對應著沒被交代的主角人生:無法選擇出生背景和遭遇,卻能選擇回應的方式─從後續劇情推測他理當也有不錯的家世,但他卻離開家族自我放逐,放棄了社會崇尚的價值,鏡頭藉著他,聚焦成功之外邊緣、平凡、渺小的角落,意外顯得雋永而明晰,你我習以為常甚至不值一顧的乏味片段,所隱含的生命美好才是生活的真相。

平山低著頭,對手中工作一絲不苟,但工作之外的他卻常常望向天空,看著水泥都市中昂然而立的樹木,以肉眼無法察覺的步調自行其是,從樹葉篩落的陽光溫暖灑在每個人的身上,一如新約聖經福音書中:「祂叫日頭照好人,也照歹人,降雨給義人,也給不義的人」,新約的意義在於宣告進入了「恩典時代」,身上的罪咎都將一筆勾銷,神靈的恩典無差別地臨到每個世人,平山的觀照也呼應後頭談到的「陰影疊在一起會更黑嗎?」,常存在人心中的疑問、之所以成為陰影的事物,或許可以不必是絕對的因果,只要還能仰望,就足以破解被自己的影子釘在此時、此生的必然性。

比方說,時空的概念。平山邊開車邊聽著老式卡帶,明明身體加速前進,心思卻暫停在另個時光中,又如他窩在塌塌米閱讀紙本書,是在文字引領下穿梭一個又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些「舊」的物事與所謂的「新」世代產生的衝擊並不在表面上的「新與舊」,而是如何安然放置自身的能力,像是平山的後輩將卡帶視為足以應急的好買賣,而後輩暗戀的女孩卻著迷於卡帶本身,一頭金髮、裝扮奇麗的她對平山獻上臉頰一吻,都呈現著他們無法確定當下所反應的無感或敏感。

電影後半,平山的外甥女逃家前來依附他,為他的日常添上幾許異樣也活潑了敘事的節奏。有段兩人談著某個遠行的動念,平山說:「下次吧?」「具體來說是什麼時候」女孩追問,他輕輕答道:「下次就是下次,現在就是現在」,兩人像是閒聊鬥嘴極其可愛,以他們象徵的青春與年邁來看待時間之河分別會有不同的流速,女孩有著大把年華等不及揮霍,但對平山一以貫之的生活而言,現在與下次也沒有什麼不同,「現在即下次、下次即現在」,不過是很清楚自己所能做的、所能承諾的,這部片別出心裁地歌詠著時間、歌詠著年老,彷彿是在一味只求年輕人關注的世界裡投入最綿長的一種凝視,呈現被成長、記憶、潮流、進步的加速淘汰下,人生仍能豐厚的質地。

平山自顧自地活在舊時代中,持守一股老派的無涉,總是向後退一步才能好好欣賞世界的變與不變。他喜歡拿起底片相機隨興拍著綠蔭,大多數沖洗出來只看一眼就撕掉,不曾看見他留下什麼又或是為了什麼而撕毀,卻在這規律之中留下了一盒子一盒子的影像記錄,如同他透明、模糊、零碎的夢境,為他表面看來百無聊賴的生活顯影出最鮮明的感知、留存下曾經存在的痕跡。

<我的完美日常>片名來自Lou Reed 1972年專輯中收錄的<Perfect Day>,有意思的是這首名曲因1996年描述底層青年的厭世經典<猜火車>再次火紅,在該部電影中搭配的是主角吸毒後恍惚的橋段,而本片選用Lou Reed原唱版本,他慵懶、憂鬱的聲線就像出自平山的嗓子,對於完美日常的領悟非得經歷一番荒唐、盲目之後,回首,成為那個蒼老的青年。片尾則用Nina Simone<Feeling Good>搭配平山駕車的長鏡頭,鏡頭鎖定他直視前方的表情,役所廣司精湛拿捏從淺笑到泛淚的複雜情緒轉換,類似的滄桑讓人想到<原罪犯 Old Boy, 2005年>的吳大秀,那種在痛苦中硬要生出的笑,當然在平山毫無狗血、奇異情節的生活中,他輕輕掙脫時間的束縛,靜靜沈澱出活著的力量,那是一種太陽仍會升起的期待和感恩,是我們在理解歲月時極其罕見的溫柔。

 

同場加映:

大人只知道部分的世界<怪物>

隨她瞳仁折射出無法成熟的大人們<呼叫愛美子>

自私的基因<夢想集中營>

身為禽獸,何須抱歉<原罪犯>

遺憾是可以的<之前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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