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筆記】吃烏魚子的日子，是思念

我以為已經放下的，還是在每一次思念裡，伴隨喉嚨的酸澀感，吞下去的不是唾液，而是眼淚。

Diane Picchiottino on Unsplash

這幾天再次進到薩提爾模式工作坊，張天安老師帶著我們透過冥想體驗和小時候的自己相遇，特別提到小時候支持你、能帶給你力量的人事物有哪些？腦海裡，唯一浮現的，只有最親愛的外婆。這時，眼淚又落下了。原來沒能好好說再見，一直是我心中未了的心願和遺憾。

▪️

印象中外婆家的餐桌上，總是有一道我不太懂的美食—烏魚子。無論怎麼煎，搭配青蔥還是搭配切得薄薄的蘋果，我都不知道哪裡好吃，嚐個兩口就放棄。聽媽媽說，這是外婆最愛的一道佳餚。因為外曾祖父是日據時代自來水廠還是哪個單位的官員，人家是含著金湯匙出生，而外婆是出生就吃著烏魚子的千金小姐。之後嫁給外公，一個窮教師，婚後減少的是吃烏魚子的日子，增加的是，跟著外公轉調學校，經歷不少搬家和獨自照顧三個孩子的艱苦日子。

媽媽說，我的出生，是外婆的心靈寄託。上面雖有一個表哥，下面也有幾位表弟妹。但外婆唸叨著的總是我的名字。每回跟著媽媽回娘家，外婆會帶著我巡迴拜訪，不知從別人口中聽多少次「原來就是妳阿、妳外婆開口閉口都是妳。」連外婆常去的舶來品店老闆娘，都知道新品到了，要留一份給我。

「我可能看不到妳結婚了。」這句話成了外婆的口頭禪，每每回外婆家，至少會聽個不下數十次，像是擔心媽媽會準備不夠周全似的，她總想超前部署，把東西都先幫我準備好。幼兒園時，幫我準備上大學穿的大衣，國中時，就準備好結婚的金戒指。

在那個年代，愛是難開口的，如同外婆從沒親口說出她愛我，我也從沒表達過對外婆的感謝，一直到她離開。但我心裡似乎有個明白，想竭盡所能提供所愛之人一切生活所需，就是那個年代表達愛的方式，外婆也用這個她唯一知道的方式在愛著我。

收到消息的那一天，我只能坐在遙遠冰冷的辦公室座位上，說不上來，只感覺內心涼涼的、空蕩蕩的，沒想到我不僅吃不出烏魚子的美味，也辨識不出悲傷。無法想像上一次的見面，居然成為最後一次，而我，再也沒機會說出口的話是：「外婆謝謝妳，我也很愛妳」。

往後，我少了的，不是吃烏魚子的日子，而是被外婆寵愛的日子。

隨著外婆離開的日子久了，以為會漸漸淡忘那個被寵愛的感覺。然而，這幾天的工作坊中，不斷體驗與小時候的自己相遇，在體驗被愛的畫面中，讓我重新看見的是，那份愛原來不曾消失過，那份愛就像是躺在陽光灑落的翠綠草皮上，慵懶而自在。

知道被外婆寵愛過的經驗，在外婆離開多年後，仍然是在我挫折時，支持我、讓我提升生命力的力量。在那個畫面中，我也終於能表達對外婆的愛與感謝。記憶中的外婆只是淺淺笑著，用台語說「哇災啦（我知道啦）」。雖沒有擁抱，卻如此溫暖。

▪️

這幾年的過年，娘家餐桌上，總出現烏魚子，媽媽嘴上說：「這是妳婆婆送的，我煎的沒妳外婆好，加減吃吧。」

我依然品嚐不出美不美味，卻一片一片嚼著。

我想，我品嚐的不是烏魚子，而是外婆對我的寵愛，以及我對外婆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