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漫錄｜懷念老爸

清明節前夕，想起了我老爸。 打開我的相片收藏， 竟然沒有太多老爸的相片，翻看著2002年10月所拍攝的這幾張，往事一一浮上記憶。

老爸出生在民國12年，出生年月日僅比前總統李登輝差三天。從前最愛開老爸的玩笑，當面對他說：同樣姓李，均為老國民黨，都受過日本教育，都當過日本兵，僅僅差3天，阿輝當上總統，老爸祇當上炸藥工廠的領班，實在很不公平！老爸對這個沒大沒小也很無聊的玩笑，却毫不介意。

小時候見過一張照片，是個神氣的日本軍人穿着軍裝，配上軍刀，騎在駿馬上。那是老爸！我佩服得不得了。老媽却嗆聲說：老爸是幹後勤的，二戰時並未上第一線戰場作戰。老爸聞言也總是不置可否，因為他確確實實到過緬甸戰場。二戰末期，日本兵敗如山倒，日軍無條件投降之後，老爸服役的部隊被棄置在緬甸仰光。老爸歷經萬難，從仰光經中南半島叢林偷渡泰國，泰國的華僑 以閩南語詢問是不是台灣人？才把他送回台灣。

他憑藉著軍中所學和滯留台灣的日本技師松崎先生指導下，在台北中和一家名為〔南勢角工廠〕的炸藥廠工作一輩子。這家工廠原屬國民黨黨產，是全台唯一民間炸藥工廠。據說中部橫貫公路開闢期間，所使用的炸藥.導火線.雷管都是老爸服務的工廠製造出來的。

我念初中的時候，老爸曾發生事故，渾身皮膚燒灼得很嚴重，所幸在台北圓環附近著名的〔徐外科醫院〕精心照顧，他的顔面全無燒灼痕跡，身上的皮膚却幾乎面目全非。由於臉上曾褪過一層皮，使得老爸一直不顯老，直到80歲(就是本文附相片的拍攝時間)，因為不當素食，身體反而變衰，才明顯有了老態。

老爸受的基本教育是日本式教育，然而，自年輕到老都是「鐵桿藍」，與政治立場「墨綠」的老媽， 恰成強烈對比。 臨到選舉的時候， 各自表態， 倒也相安無事。 老爸是台南人， 老媽是台北人， 南北一家親， 以一致的愛， 愛他的一個兒子外加四個女兒。 他倆窮困一輩子，含辛茹苦， 拉拔我們長大。我們五兄妹在成長期間，却完全沒感受到困乏。

我的心性和作風像老爸，脾氣却像老媽。 我有老爸的陰柔，老媽的陽剛。從前看到他們倆「用日文吵架」， 總是覺得很有意思；説是旗鼓相當吧， 似乎各有勝負。為了孩子們， 他們總是很快就和解， 雖然彼此似乎並未消氣。

我們五兄妹就在這樣的環境健康長大， 四個妹妹都有幸福的家庭， 而且兒孫滿堂， 唯獨我的婚姻生活因長期夫妻失和， 使他倆傷透腦筋，連帶承受最多的痛苦。老爸生前的心願是：「全家同住，含飴弄孫。」但終其一生，這個微未的願望都不能實現。多年來，清明都會帶著他未及見到的媳婦到墓塔獻花禱告，不知他老人家是否感到安慰？

我常常思量，老爸給我的遺產究竟是什麼？ 我覺得還是心性吧！正如同老爸，我也曾被認為是個「濫好人」； 我同他一樣「安分守己」，一個工作做到退休。 我同他一樣「孤單」，也沒什麼朋友，但是個可以信賴的人。他製作炸藥一輩子，養成行事端正、講求標準程序的習性；脾氣溫文不火，不動如山，都成為我的資產。

清明節即將來臨， 能告慰老爸的是：我沒有愧對老爸的教導，我用同樣的價值理念教養自己的孩子，老大已經成為美國頂尖名校的粒子物理教授，老二則與鏡文學簽約，逐漸在小說創作領域，脫穎而出。他們也都人格正直，在各自的領域默默努力。真的要大大感謝我的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