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故事 · A ｜ Love me when I’m invisible

A在深棕內捲鮑伯短髮右上側，別上一隻淺金髮夾，淡粉胭脂在圓鏡暈染兩道柔和弧度。遺留的那條黑色雪紡連衣裙，仍在數年前的隧道口。

旺角花園街，便宜衣物五花八門，吆喝著的甜西瓜，傴僂汗濕的大推車。出身基層的A，大學時代總愛與好友Y到花園街逛街。她以為，大家都愛到花園街買衣服。

黑色緊身連衣裙、輕泛毛頭的毛衣、粗糙蕾絲蓬蓬裙，你想要的，都能找到。大學宿舍，每月一次高桌晚宴，女生都會打扮得花枝招展，如孔雀爭艷，就只有A，仍頂著一副厚眼鏡，脂粉不施，在一旁靜靜地、靜靜地，等待也許有天，有人會發現。

「這條黑裙適合你！」Y拿起一條雪紡黑色及膝連衣裙，遞給A。A凝望全身鏡的自己，負離子長髮、無框厚鏡片，一條雪紡帶著幾絲勾線的「晚宴裙」—— 不知道，你會不會發現，這個瘦削而簡樸的我？

也許，在西寶城大舞臺的復古微黃，你會牽起我的手，在一曲圓舞，晃然我的眼眸有你，晃然這葉雪紡有夢。

「哈哈，他又來找你啦！」鄰座跟旁邊的大捲髮說笑，大捲髮杏圓的大眼，一眨一眨，流麗的金光灑在淺棕曲髮上，揚起燦爛笑容，白色綢緞公主連衣裙，右肩上別著一朵水晶玫瑰。

A陪著微笑，右指捏著膝蓋上的低廉雪紡。要是我脫下這副沉重的眼鏡，或許我的笑，會亮麗一點？或許，你會記得我，那麼一點點？

音樂再次揚起，舞池成雙的鴛鴦蝶輕舞，A在圓心的這頭，七在圓心的那頭。A瞬間低下頭來，我又怎能讓你發現，我的目光停留？

黑色雪紡右下裙襬，一道皺痕在悠揚的提琴裏，拉得很長。七瞬間的凝視，A的臉燙了一下 ——

三秒很長，許多故事可以發生，更多的故事還沒發生 ——

七在圓心的這頭，只見那頭金黃射燈在半空烘暈的光圈，一個又一個，第四秒便耐不住別過頭，眨一眨眼睛。

第五秒，七看見大捲髮在舞台的姿彩，一位又一位男生的夢。

畢業後，大捲髮找到金融才俊；七與可愛開朗的月牙兒一起兩年後散了；

第三年，A脫下厚重的眼鏡，不少男人喜歡她清澈的眼睛。

第三年A的生日，七看著A臉書和煦亮麗許多的笑容頭像，寫下生日祝福：

「生日快樂，之後可以約出來吃火鍋。哈哈。」

A始終沒有回覆。她記起自己透明的歲月，那幸運的凝視，幾秒便成了大捲髮的凝焦。Love me when I’m invisible.

大舞臺那夜，風有點涼。A褪去黑色雪紡連衣裙，換上T-shirt牛仔褲，與好友Y在回宿舍的長路，看見七在隧道口與月牙兒並肩的背影。Y驚異得吐不出話來—— 原來！

A抿著唇，把捏著的裙袋，扔進隧道口的垃圾箱。箱口很小，捏推了兩下，裙袋才掉到箱底。

A托著厚厚的迷濛的鏡片，Love me when I’m invisible —— 提琴的拉奏很長 ——

而有天，興許一個紛繁午後，A忙得趕不及戴上隱形眼鏡，瞬間又成數年前的自己。大抵心煩不只她一位 —— 踏踏踏的高跟鞋，在展館這頭那頭急步走 —— 穿著深灰骨挺襯衣的H佇立那頭，皺著的粗眉，一寸一寸展開，就在那麼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