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5/01/07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當兵記憶

差兩門課,四個學分,需要經過暑修才能畢業。租屋還沒退,七月就一個人待在租屋處,每週去空蕩蕩的學校上四堂課。也趁這個時候上駕訓班,其餘時間就窩在圖書館用模擬器玩小時候玩過的遊戲。


我常處於些微憂鬱的狀態,儘管幾乎所有時間都是這種狀態,但我並不會說這是正常情緒。我知道這種時候,在別人的眼中,看起來眉頭深鎖,並不開心。只是對我來說,比起勉強去社交、找樂子,這種獨處時的憂鬱狀態反而還比較舒服。


大學畢業後、當兵前的那段日子是這樣;第一次離婚後、去鳶山上住的日子是這樣;最近這幾個月以來也是這樣。似乎結束一段長期關係之後,都會進入這種狀態,也證明了我一直以來都沒變。


拿了畢業證書,把我的偉士牌騎回金山,等當兵的日子就去叔叔的鐵工廠打工。和國中時不同,這次我是自願的,畢竟知道這份工作只是暫時的,兵單一來就會結束。說來有點自以為是,當時去鐵工廠打工,是懷著創作者去體驗勞動階層生活的想法的。


自閉了一段時間後,也上網應徵新樂團,交新朋友。這時我是真的從零開始結交新朋友。因為大四劈腿後太過自責和羞恥,畢業後把電子郵件、電話號碼和MSN通通換掉,想徹底與過去的自己告別。不過這實在很愚蠢,過去的自己怎麼可能因此就消失呢?這麼做只是斷了與所有人的聯繫。


這段時間我結交的最重要的朋友,是一個海大的女生。她那時樂團剛解散,雖然表面上沒有說原因,但其實是因為貝斯彈不好而被嫌棄,她團員想要和更優秀的人組團。她是很看重朋友的那種人,被朋友遺棄對她來說是非常重大的打擊。不過她也是一個社交能量滿滿的人,拜她所賜,認識她以後又接著認識了不少朋友,像我這麼自閉的人,一定得和這種人做朋友才行。


接到兵單以後去了成功嶺,剃了頭開始新兵訓練。我想新兵訓練應該還是有點苦的,但那時候很快就適應了,因為當兵其實和國中寄宿生活大同小異,而且體能訓練是我很願意去做的,畢竟那是做了就會有收穫的事。我當時滿心期待自己的人生可以因為經歷多一點苦難而更精彩(現在則完全不想要),所以下部隊時,不畏總統府很苦的傳言,自願報名要當總統府憲兵,想說這樣一來就可以確定在台北當兵,就可以繼續玩樂團了。二來是覺得當兵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花費一年,還不如就來體驗所謂的「階級不公」和「體制暴力」吧!


等到真的下部隊後,原本期待的,還真的都一一體驗到了。除了日常繁重的勤務之外,我還必須處理人事業務——放不放假?怎麼放?這些事由我決定,我卻常常收到老鳥和士官的關說,最後只能犧牲菜鳥的權益。當時還有連上長官霸凌不順眼的排長,我卻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成了幫兇,替連上長官禁了那個排長長達半年的假,差點把他逼瘋。


說起來,拍片如果在比較惡劣的劇組,氣氛也很類似,也有許多階級暴力,只是拍片不會長達一年,當兵卻一當一整年。睡眠不足這點也和劇組工作很類似,再好的人在長期睡眠不足的情況下,也難保不變惡人。


在總統府當兵還有一個壞處,就是哨點一望出去就是西門町六號出口,那種相對剝奪感造成的苦悶,遠不是成功嶺或憲兵學校可以比的。總統府有多苦呢?苦到我第一次放假時,一出營區,像遊魂走到便利商店買了一瓶葡萄汁,一喝下去,眼淚馬上流出來。


回過頭來講一位在成功嶺結交的朋友。他是做劇場的人,已經唸完研究所才來當兵,多才多藝,而且身上有許多愛情故事,我笑稱他是「為愛而生的男人」(而我是「因愛而死的男人」)。


我認識他的那天是新兵訓練的懇親日,他讓我假裝是他表弟,把我偷渡出去,和他父母一起懇親。我們在營區野餐,離開營區後,再去高級飯店和他家人一起吃Buffet,這還只是我們認識的幾個小時候而已,感覺非常奇妙。在回台北的高鐵上,他告訴我他愛上了一個女孩子,說他們是怎麼相遇的,說了很多像電影裡的台詞,說他們有多命中註定。但這時突然來了一通電話,他接起來,感覺卻又不像是那個女孩子打來的,明顯是老夫老妻,他才向我坦承他還沒和前女友分手。


下了高鐵,來接他的是前女友。他前女友很可愛,我在心中為他前女友嘆息。後來那個「表哥」不知道發什麼瘋,說想把前女友介紹給我,他給我她的電話。幾週後,我在憲兵學校很煩悶,也不知道發什麼瘋,就真的打電話約他前女友。他前女友的個性很好,但我和他約會過幾次之後,發現沒什麼火花,也就沒再聯絡了。


這段時間我一直處於對大學女友的愧疚中,總是特別容易受憂鬱的女生吸引,想藉由展現自己的溫暖和真誠,來彌補之前傷害他人的愧疚感。但這種心態很不正常,往往讓自己做出一些太過積極的舉動。之後要不是把人嚇跑,就是當對方允許我進一步時,我卻自己往後逃跑,因為真的要進入什麼關係時,才知道其實並沒有真的喜歡對方。


總統府憲兵因為是總統府門面,服裝儀容很講究,因此許多人退伍時都會保存站哨時的那套「甲種服」,但我退伍那一天,一出營區大門就把甲服丟進垃圾桶。給長官簽字道別時,長官總說「要回來看弟兄喔!」其實還真的會有人帶著飲料回來看弟兄,但我做不到,我實在太討厭這個體制和在體制裡玩權力扮家家酒的這些人了。


退伍後,我時常去那個「為愛而生的男人」擔任吧檯手的咖啡店,在那裡認識了一些後來工作互有往來的人。那時非常流行去澳洲打工度假,我不知道之後要做什麼,就拿當兵賺來的錢去繳英文補習費,但一直以來我對學英文的意願一直很低落,上了幾堂課之後就沒再去過,白白浪費了好幾萬。


不久後,一位導演因為欣賞我的畢業製作,想找我接一部紀錄片的執行導演。面談時,他更進一步問了我要不要去他公司上班,我就從善如流(隨波逐流)地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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