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團看起來好可憐,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勸他不要再煩麵團了,「你有沒有注意到,之前客人都只吃派餡,留下整塊派皮?」 「唉,沒辦法啊,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掌握製作派皮的技巧或是火候。」還敢給我一臉無奈,那個人就是你自己! 「那你有沒有想過,換個『大家』都容易做的配方?」我委婉地建議他。 「換配方不是那麼簡單的…。」他搖搖頭,一副你不懂的表情。 「總要試試看新配方吧,現在的品質一直不穩定也不是辦法…。」我竟然苦口婆心起來。 「找新配方很花時間,耗費的成本不是你能想像。」他停下手邊動作,又準備對我曉以大義。 「新配方,上網找就有。」我在0.1秒內立刻刷出百萬份的新食譜攤在他面前。 凱珊噗哧一聲,印度男孩趕緊低頭藏住笑意,轉身更賣力拖著已經重複拖三遍的那塊地。 最後迪把還是沒饒過那塊麵團,導致麵團整個出油,緊縮到完全撐不開。既然沒辦法貼合烤盤,就是塊沒用的麵團,他索性把它丟進垃圾桶。 對,都是天氣太熱、都是麵團不乖。 花了兩小時搞一個失敗的勞作,看起來累累的迪把,勢必得回去補眠,還推說要趕快回家照顧大腹便便的老婆。 臨走前他要我端出冰櫃裡,那幾乎完好無缺的惡魔巧克力蛋糕。我瞄了下名牌背面註明的製作時間,已經六個禮拜沒再賣出第二塊。 蛋糕在冰櫃裡歷經風霜了六週,表面已經龜裂、拿起來像化石一樣。我正要整塊丟進垃圾桶,沒想到他早已備好外帶保麗龍盒,將整塊蛋糕原封不動接進盒子裡。 凱珊不解,「直接丟掉就好啦,不用裝進盒子。」 「噢,我想說帶回去給我老婆吃。」迪把連底板上一點點屑屑都不放過地倒進盒子。 (什麼?!)我看見凱珊的嘴型,她驚訝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迪把一走,凱珊立刻模仿老闆的腔調加上搞笑的動作: 「嘿,我美麗的孕妻,我從店裡帶一個禮物送你,一大塊放六個禮拜的巧克力蛋糕,吃了小孩會頭好壯壯噢!」 我知道這樣很壞,但我和印度男孩還是笑到肚子痛。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笑,也是第一次聽清楚他的名字。「沙凡」…,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唸起來莫名適合他總卡在眉頭間的一股氣息—隨風四散、落地為塵的傷感。 被迪把一亂,凱珊已經沒時間烤鹹派,正好隔天和新的蛋糕一起做,這時紙杯剛好到貨。 這次迪把叫的確實是一整箱,一千個紙杯,還有…,一百片杯蓋? 咦?我正要開口問,廠商立刻跑回車上,不過手上只再拿了一包咖啡豆過來。 怎麼會是咖啡豆?我滿頭問號。「蓋子只有這些嗎?」我再三向廠商確認,他看看手中的訂購單,給我一個「天曉得」的臉。 凱珊即刻轉身打電話給迪把確認。「迪把說,他確實有叫那包咖啡豆,因為這樣就不用付運費了。」她盡可能平靜地複誦。 廠商聳聳肩,我也只能簽收,另外囑咐他下週補送九百個杯蓋過來。他的無奈我比誰都懂。 目送廠商離開後,我和凱珊對看一眼,同步罵出一模一樣的髒話,「真他媽的白痴…。」 後來阿榮也聽聞這次叫貨事件,我聽見他在儲藏室數落迪把沒常識,這是我第一次認同他。但說別人沒常識的不代表他自己就有,他們哥倆好的在兩個月內更新五次菜單,最後輸出那份掛滿整面牆的上面還是錯誤百出。 「這個客人好聰明,他單點的東西幾乎和套餐一樣,只差沒有蕃茄,可是便宜三塊耶!」沙凡其實是很機靈的,只是平常都被老闆壓著欺負、很少吭聲。 阿榮推卸責任說最後校稿的是迪把;迪把怪說餐點和價格全是阿榮自行腦補的。 總之迪把被罵之後,又向我下達另一項命令—吧檯相關的事情從此歸你管。「你不用進廚房,我再也不碰咖啡!」,以上。 迪把始終自恃大廚,但他深知再也唬不了我和凱珊,現在沙凡來了,他倒是常常藉著傳授料理相關知識,滿足他擺架子的私欲。 他告訴沙凡,「千層麵」是正宗的美國料理。「因為美國冬天很冷,美國人太懶惰不想動,所以烤一大盆可以吃很多天,尤其是聖誕假期的時候!」 沙凡有著一雙駱駝似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底下骨碌碌的,很容易裝出一個虛心受教的樣子。等老闆一走,我問他,「你不會真的相信吧?」 「怎麼可能!我英文再差也知道『千層麵』是義大利文。」他訕笑一聲。 是吧,沙凡又不是白痴,再沒常識也沒打算相信迪把,怎麼他自己就深信不疑呢?而且我特別想問他一句,「美國人有你懶惰嗎?」還有,千層麵哪得罪他了,為什麼老愛找千層麵的麻煩?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