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瘋狂的機運──《小丑》

*本文撰於2019年，想和《小丑：雙重瘋狂》觀後感做個對應。

陪女友返新竹途中，趁隙看了《小丑》。

原因也沒什麼：我倆看《返校》前播預告片，我看見地鐵、一名男子逗笑孩童卻被斥責；脫口秀表演片段被放到電視節目上取笑，然後這男子塗裝、穿西裝，叼菸在樓梯跳舞，就拍板決意，拉著害怕任何非人臉裝扮的女孩走進戲院。因為那就是一個人低潮、困窘，被羞辱後，扭曲，不，解放自我的故事。

也就真的是這樣的電影。瓦昆版小丑你看不見高智商、自我篤信且口才流暢乃至煽惑眾生的邪惡形象，而就是個畸形、腦損傷，追夢無果反被打臉的廢物中年，在與環境的衝突中一步步找回天命的故事──只是不湊巧，這個天命是指貧富差距懸殊、財富不分配，資本家華服看戲，窮人襤褸餓死的社會中，成為一個殺人、被暴民擁護的英雄。

這種將犯罪賦予意義使其正當、美化的電影其實不討喜，但演員演技點滿，你可以看見心存良善，電影前半部其實略顯純真可愛（當節目播放他那無聲笑啊）的亞瑟，逆境求存、奉養破病老母、對他人表演認真作筆記卻無法校正自身扭怪，過著毫無意義感的人生。然後他遭遇意外、發現真相，就地清醒且反叛一切外在律令，處決那些辜負、欺騙、對他施予暴力，或只是不愛他的人。

你上進、汲汲營營，尋索他人認同與成就，嘗試打造貼合自我的生活，保有自己想保有的事物。這當中你會受挫，看見自己的極限，然後嘗試推展，也許成功，或失敗後發現自己仍獲得：但如果沒有呢？對方永難改變，你如何奮勇也不完成夢想，你發現自己終生下流、恆常被漠視而根本無關乎你性格如何，旁人皆當你無感情工具的孤獨魯蛇呢？你不帥或正、你窮、瘦弱、笨、無才華，別人都比你優秀──到底誰的人生他媽沒有一點缺憾？

就這一點缺憾，你調度出來，再看亞瑟，他代你受辱、受苦，他甚至比你溫暖和勤奮，他比你不放棄。只是那個架空的、虛幻的電影世界與命運回報他更龐大的絕望，所以他開槍你喝采，他跳舞你搖擺。因為這個以道德、法制維繫群體、課本鼓吹你溫良恭儉讓、所有長輩訓誡你安分努力工作即可獲得至福的社會根本顛倒，不真實，你愈信任那些使你甘心順服的語言，這個社會就愈使你痛苦，且總會有人說這些痛苦是你不努力的緣故。

是如此，亞瑟終究脫離螢幕範疇，可以和現實對話：小丑是殘酷、叢林法則的產物，是我們頹唐、失意與憤懣的集合。編劇溫厚，他給亞瑟非常人的設定，讓觀眾輕巧可以指出「這是個瘋子」就將他與「小丑」角色連結，說他本來就是無序象徵、天生如此來自我撇清。可那些情節稀釋後，與我們生活恐怕沒有本質差異；因為外部秩序無以報我，我就不從它，在這個不公、陌異的社會中，一點點機運，誰都可能瘋狂。

瘋狂很棒。成千上百萬人買票坐好，看怪物火光下自我成形，無表情以血漬拉出笑臉。掉淚有之，歡呼如我，觀影體驗中我衷心慶賀，一部危險卻美麗的電影；一個找回存活且快樂能力的人；一個之於社會的，犯罪之王的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