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

「早上好。」今天女兒來送他，依舊這麼說。

剛昇起的冬陽黯淡沒有熱度，就像女兒說話的口氣。

女兒究竟是何時開始用這個詞的？

被關押的這段期間他不斷去回想，不只女兒，身邊的親友同事打招呼也都不知不覺變成：

「早上好。」

而他的個性使他每次都會糾正：

「是早安，早上好是他國用語。」

但所有人都一笑置之，覺得他小題大作，就連太太也開始對他說早上好。

被他糾正的女兒頂著嘴：「大家都說早上好，說早安好老。」

而那「早上好」彷彿就只是個引子，越來越多他不曾聽過的用詞逐漸從女兒嘴裡及訊息中吐出。

當然他也知道是那個APP造成的，那APP就是鍋溫水。

但女兒愛用，長輩們也愛，同事更愛，全世界都愛。

在他的世界只剩下他在說早安。

女兒則一直說他好老不肯接受新事物很不好。

接著，一切都是那麼突然，那個早晨，手機的國家級警報一響，遠處便傳來了爆炸聲。

在他還不知發生什麼事時，女兒淡定的看著手機，然後去開了門，並且對著門外的解放軍說：「早上好。」

接著轉身指著他喊：「這裡有台獨份子。」

他沒想過當初新國的那一套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會發生在這塊土地上。

他不肯就範，他們為他扣上黑五類的帽子，就這麼關著。

他不肯就範因為他不能接受這是現實。

「早上好。」今天女兒來送他，依舊這麼說。

剛昇起的冬陽黯淡且沒有熱度，就像女兒說話的口氣。

今天是他要被送去新江的日子，黑五類都要去那裡再教育。

女兒說過她有看短視頻，讚嘆新江多美多好，新江的人民富足又美滿。

「只要去過，爸爸一定可以變回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跟媽媽一樣，媽媽有傳視頻給我，她在那邊很快樂。」

女兒上次說過的話還在耳邊迴盪。

但他知道，他要上的這台車根本到不了新江，這趟想必是有去無回。

看著女兒漠然的臉，他深吸了口氣，並且說出了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

「早上好。」

左臂別著紅色袖標的女兒聽到他這麼說，露出燦爛的笑。

他只希望最後至少能讓女兒開心一回並永遠記住女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