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
我可以斷定,用文字表現女性的呻吟聲是不可能的。
我厭惡紙本書籍。眼睛看得見、能握著書、能夠翻頁、能保持閱讀姿勢、能自由前往書店購書⋯要求具備這五項健全條件的讀書文化優位主義是我深惡痛絕的。
2023年、獲第169屆芥川獎的《佝僂》,以一位嚴重殘疾的女性為主角。在父母為她設立的護理之家過著富裕的生活,私底下偷偷在網路上撰寫情色小說,就像每個「正常人」一樣,有份賺錢的工作,再把所有賺來的錢捐出去。
有一天,當她在社群網站上發文表示想要懷孕並墮胎時,護理之家的男照服員認出她,她便用一億五千五百萬日圓當作酬勞,要男照服員將自己的願望付諸行動⋯
雖然是本輕薄的小書,但裡面負載的批判是如此濃烈與沈重,最重要的原因是,作者表達的恨意貨真價實的存在。
作者市川沙央10歲時被診斷出「先天性肌肉病變」,從14歲起使用呼吸器及電動輪椅過活,之後開始利用平板裝置寫作。
在書中作者多次表達身為殘疾人的她,強烈憎恨著能夠正常閱讀紙本書的人,那理所當然的罪惡,可望而不可及的特權。
「我厭惡紙本書籍。眼睛看得見、能握著書、能夠翻頁、能保持閱讀姿勢、能自由前往書店購書⋯要求具備這五項健全條件的讀書文化優位主義是我深惡痛絕的。
我厭惡那些沒有察覺到這種特權性的『愛書人』們無知的傲慢。
彎曲的脖子勉強支撐著的頭顱沉重又劇痛,扭曲的腰部在擠壓著內臟的同時,因前傾姿勢而在與地球的拔河中節節敗退。
每次閱讀紙本書籍,我都會感覺我的脊椎正在一點一滴的逐漸彎曲。」
要得知曾經擁有過一個東西最好的證明是:在你失去它之後。
14歲前都能正常生活的作者,對殘疾者如此不友善的世界,那恨意由文字中似乎從眼睛都要流出血來般的暴烈。
我能夠理解這種恨意,我對世間的理所當然也抱著切齒的恨。
「一個傴僂怪物的埋怨不可能比一個脊椎直挺的人的埋怨更加不扭曲。」
在書中為了殘疾富家女的一億五千五百萬日圓(約合台幣三千兩百四十萬),而答應讓她懷孕的護理之家男照服員,他身材瘦小其貌不揚,在先前職場被霸凌,沒有社會地位、沒有學歷、沒有錢,這是殘疾。
身材姣好貌美的大學女生,卻背負著哥哥的殺人罪的惡名、原生家庭的貧困,只能當娼妓維生,出賣肉體過活,只要有錢,誰都能享受她,這也是一種殘疾。
有父母留下來的錢作為餘蔭,使得重度身體殘疾的女主角可以免去一般殘疾人所要面對的更殘酷世界,在生命中所受的傷害,未必比上述兩個人更多。
作者若有似無的用了佛教的輪迴的概念,女主角的名字叫「井澤釋華」。釋,在日本經常被僧侶作為法名。寫十八禁情色小說的殘疾女主角帳號名是「Buddha」,即是佛。
書中寫:「『Buddha』是我的帳號名。我活在涅槃二十九年了,已經將近三十年,沒有拖著鞋底在路上行走。」
在書末職業是娼妓的美麗女子,醜陋猥瑣的男客射精在她身體裡,她看著天花板明亮的燈光,彷彿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她一邊被做著一邊想,那個被哥哥殺掉的殘疾女人,此時此刻可能正轉生到她身體裡:「在光芒的彼端,一朵蓮花盛開著。那是在泥土上綻放的涅槃之花。」
也許作者市川沙央每日都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她是某人夢中的一個存在,醒來,她會像普通女人一樣,性交、懷孕、墮胎,能自由的做罪惡的事,而不是日日被想要卻不可得的慾望折磨。
「如果能重生,我想變成高級娼婦」
「如果能選擇,我也想體驗懷孕和墮胎」
我想到科幻小說大師喬治.威爾斯在名作《時光機器》裡寫:
「都說人生是一場夢,有時是一場很可憐的夢。」
◍ 作者| 市川沙央
◍ 譯者| 談智涵
◍ 出版| 麥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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