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近臺北國際書展的此刻,請讓我分享最後一篇與《電腦人間》相關的文章。
★本文涉及《電腦人間》故事劇情,請斟酌閱讀
《電腦人間》是一本電馭叛客(Cyberpunk)類型作品。這類作品通常發生在近未來的時空中,政府機能被企業所取代,即便依然存在,權力也大不如前;與此相對,企業在這樣的世界裡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而獲得了比政府更多的權力,用資本主義的手段控制社會大眾,從日常所需的壟斷,還是生活水準的掌控,甚至到資訊來源的把持,都是已然擁有巨大力量的企業所能管理的。
因此,在這樣高度資訊化的近未來社會裡,「駭客」便成為了反制企業碩果僅存的少數力量。被譽為電馭叛客聖經的《神經喚術士》的主角凱斯、《潰雪》的主角英雄,甚至《駭客任務》中的主角尼歐都是這樣的一名駭客——《電腦人間》裡的主角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如此。
在「母親」中的馬場忠因為原本是個工程師,所以被昂視為幫助自己逃離「母親」的最大助力。他一方面對於自己所生活的日治基隆竟然是虛構的空間感到不可置信,同時卻也的確渴望能夠擺脫無形的枷鎖,獲得自由——自由,我想也是電馭叛客類型作品另一個很時常出現、很重要的主題。
此外,我在閱聽此類作品時,發現這些故事時常因為如上所述的時空背景而無法/選擇不去討論對我來說在此時此刻的現實中依然左右著社會局勢的重要議題:族群——之所以用「族群」而非「種族」,是因為我覺得「族群」一詞比起種族,更能明確表述跟文明起源、血統論之外的,扎根於土地、文化上的社群——我想電馭叛客類型作品之所以較少討論到這類議題,除了因為故事舞台的時空環境已經不太把傳統意義上的族群視為重要的自我認同(更重要的可能是你是位於社會的哪一階層、手中握有多少資本與權力)外,或許也跟電馭叛客類型作品的本質是在探究企業壟斷、個人的無力與「人」作為物種的轉變演進等等,所以即便開創此種類型的美國實際上也是族群問題層出不窮,電馭叛客作為類型在聚焦主題之上還是相對捨棄了這個部分。
《電腦人間》選擇用電馭叛客類型討論族群議題與身分認同,除了是因為我的任性外,也是我希望將「來自西方的東方主義故事類型」在地化的一個嘗試;畢竟,身分認同我想是許多臺灣人的課題之一,也是我作為一個臺灣人,開始思考這個議題至今這十多年來覺得十分重要,甚至必須要去理解的議題。
過年前,我與幾位「科奇幻底家」的成員們錄製了以《電腦人間》為主題的一集內容;過程中,《萬物的終結》作者靜川向我提出了一個問題,想知道在故事結尾,當一名角色與主角互相詢問對方「是誰」時,兩人都沒有答案。為此,他們決定「尤其一起去找答案」,靜川想知道我為何要這樣安排結局。
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我思考了一段時間。雖然一定程度上,這樣的安排的確是為了服務故事的情境,但隨著我梳理自己的想法,也慢慢發現這句話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我自己對於「臺灣人」認同的一些想法。我覺得,其實大部分人對於自己究竟「是誰」應該都沒有認真思考過,這樣的思考與概念很可能是潛意識的、淺移默化的造就出來的;例如因為教育、家庭以及成長環境而建立出來的(順帶一提,我也不相信所謂的「天然獨」或者「天然統」,這樣的意識形態不可能是天然、天生的)。
如果論血統的話,我應該比較算是外省第三代(祖輩中只有外婆是本省人),包含我這代在內,以前的大多數人所受的國民教育史觀也比較偏中國史觀,所以會某種程度上的「傾中」我覺得是可以理解的(理解不代表認同)。有時候可能是因為不經意的接觸到某些自己沒有思考過的議題,或者因為社會運動的衝擊而有了想法上的轉變;例如2008年的野草莓運動,或者再晚到2014年的三一八運動。我年輕的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對社會與政治不聞不問,要晚到2012、13年左右,很偶然地在某個地方看到「臺灣獨立」的字眼,想說:「嗯?臺灣/中華民國不是已經是獨立的國家了嗎?為什麼還需要獨立?」所以去查了資料,那段時期剛好也認識了許多比較有在關心這類議題的新朋友,從而開始產生了比較明確的認同意識。
不過,因為所謂血統的關係,其實也有不少受傷的時候。很多人即便是同一立場,也很喜歡用一杆子打翻一船人的說法去抨擊「敵人」,那種時候就會有被「掃到」的感覺;即便他們指涉的其實不是我本人,但因為謾罵的對象常常是以血統論的,所以還是會「痛痛」的。感覺很像即便是部分所謂台派的「朋友」,也不明白史明前輩「臺灣民族主義」試圖去除血統論的脈絡?即便我的認同的確是臺灣人,我依然抱持著這些疑惑。
後來想想,這可能是促使我撰寫《電腦人間》的原因之一:對某些人來說,回答自己「是誰」很容易,但同一件事情對不同的人來說,或許不是這麼簡單可以獲得答案的。更甚者,如果根據《電腦人間》裡對於臺灣人的定義,如果有認同自己是臺灣人的人,認為與中國統一是對臺灣更好的選擇的話,我們又該如何呢?事實上現實裡的確有這樣的人存在吧?那我們要怎麼理解他呢?或者就這樣否定他身為臺灣人的自覺嗎?這種否定又有意義嗎?我希望透過《電腦人間》去思考這些事情,而我不覺得我已經有了定論;或許故事最後的「我們一起去找答案吧」,也有這樣的概念在。
話說回來,因為決定了要撰寫《電腦人間》的後續故事,有些「掌故」,或者說一些角色的動機、背景無法在《電腦人間》中講明,也只能待續完成後才能更明確地去討論了。
再過幾天就是今年的臺北國際書展了,臉書的動態回顧也開始向我分享之前幾年的書展貼文。兩年前書展主題國是波蘭時,除了《獵魔士》作者安傑.普科夫斯基久違來臺參與活動外,《電馭叛客:邊緣行者》的編劇拉法爾.寇西克(Rafal Kosik)與巴爾托什.史蒂伯爾(Bartosz Sztybor)也一同參與盛會;原本只抱持觀望態度的我,沒想到與史蒂伯爾先生一見如故(我自己講的),接連數天參與他的活動,也在講座結束後針對電馭叛客類型的一些想法與疑惑向他指教。
兩年後,《電腦人間》終於出版了。雖然機會渺茫,但還是很希望有機會能夠讓史蒂伯爾先生閱讀這個故事。今年《電馭叛客:邊緣行者》的續作也會推出,電馭叛客類型似乎還有更多的可能性可以發揮。話雖如此,作為理解類型核心的創作者,還是希望閱聽者不要太過著迷於這個本質上是反烏托邦社會的近未來資本主義社會比較好(笑。
今年書展,我與《同步戰紀:失竊的原型機》作者立衡會在獨立出版聯盟、公民團體的攤位「讀字伸展台」(C728攤位)舉辦兩本作品的相關對談講座,時間是2月7日的中午十二點;如果各位剛好當天會來書展的話,不彷來聽聽看本土電馭叛客創作者對這個類型的理解與詮釋喔!
謝謝大家,我們下個故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