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務委員的腳步剛過了一半的階梯,外面就傳來穩重的敲門聲。他聽到自己的妻子去應門,然後外頭聽著至少有一個人,用低沈的聲音告訴他們是軍方派來的,有事情需要他特別過去一趟,具體是什麼地方沒特別說。他慢慢轉過身,喃喃幾句不怎麼好聽的話往回走,到了門邊他看清楚是兩個人,兩個底層士兵。
其中一個看似比較有經驗的老面孔士兵跟他確認好名字,拿了一份搜索令給他看。這倒是節省了他幾秒的應答。「我們奉命要請你過去接受調查,關於上次政治犯審理的事情。」
「這事情需要這麼嚴肅嗎?」政務委員不喜歡這麼冰冷的氛圍,家的那種肅殺他已經受夠了。他拿過搜索令端詳一下,看了看右下角的官印是正規的,再次確認眼前兩個士兵不是哪裡來的冒牌貨,要不是敵對陣營要不就是底下遊手好閒的跟班嗎。是的,這兩位正是政府那邊派來的。但是誰的命令?他不清楚也沒空搞清楚。
這時他隱約感受到眼前的不速之客那種不耐煩的風氣,就是那雙直盯著的雙眼配上冷酷的面孔,然後呼吸有些急促還陪著不時深呼出來的鼻息。他以前也是這樣對下屬的,但現在讓他真的體驗到了,他反而感受到一些不寒而慄。即便他知道他在這幾寸方的空間裡,他的階級是最大的。
他識趣地把文件交還給不怎麼理他的士兵們,「至少我能換一套衣服吧?」
「你找個官服套上吧,我們沒有這麼多時間。」
「有這麼嚴重…?」政務委員開頭是大聲了些但瞬間掃過士兵那副利索的面孔後瞬間被狠狠壓低了音量。他的老婆還是比較識相,老早拿來一身還能塞得下他鬆落落的睡袍的官服,他有些滑稽地緊繃著肚子,甚至隱約感覺腹痛,不知道是腸絞痛還是舊傷口被壓到的緣故,有些機器人的擺動姿態跟著士兵上了那輛黑車。那是一輛他過去洽公差不多大小的政府車,一輛很受保養的黑車,外頭的烤漆黑得發亮,跟外頭有些揚起塵土的柏油路做了鮮明的對比,同時也很有效率地映照著他那個有些狼狽的上半身。他被士兵催促著沒有更詳細打量他臉上有沾到什麼,就這樣坐進車裡。座位的對面是一個斯文的西裝男,頭也不抬地拿著另一份密密麻麻的文件對著他確認身份。還是一樣的姓名、階級還有任職單位,至少到目前還沒變,讓他也有些鬆了口氣。
「我們希望你可以坦誠,接下去的任何話都是我們審判的資料。任何之後查證有問題的部分都能推翻過去你真心或偽裝出來的誠實。這點希望你可以多了解。」
「只有我們單位嗎?」
「沒有,是跟這個事情有關的所有人,當然最後有多少人我們還無法得知。」那個西裝男稍微翻過去幾頁。政務委員知道他只是做做樣子,實際上就是高高在上看著底下賤民的那樣。這讓他感覺有些噁心,當然也不能排除是剛才不怎麼美味的早餐造成的。「你可能會覺得一個人怎麼影響這麼大,那你就誤會了,這是一個從遠古時期到現在所有政治行為的一個檢討,甚至可以追溯到建國當天那國旗升空飄揚精準到幾分幾秒的那一刻。」
「這個國家有太多問題了,你甚至想著什麼時候可以找人弄我,我無所謂,畢竟我也可能坐在跟你一樣的位置。」這個西裝男真的噁心透頂了,一種道德制高點的姿態拿著他一樣的語氣對著他不斷地揣測。這是正經的司法單位嗎?司法就可以這樣未審先判嗎?就可以用臆測來建立不怎麼討喜的說教嗎?這個在他們政務委員身上來說是正常多了,他們也不是什麼司法人員,有這樣的老硬脾氣是很合理的。可是,不應該啊,這個不怎麼正常的談吐是應該出現在這個司法人員上嗎?這跟是不是因為今天是自己被這樣對待有關係,政務委員還是很體恤下屬跟老百姓的,絕對是大愛的,這樣憤慨就是因為這個司法人員越線了,絕對不是因為自己被如此對待還是報復的。
政務委員惡狠狠抬頭瞪了一樣那個噁心的大人,卻立刻聽到旁邊步槍握緊的聲音,他有些悻悻然的轉頭假裝看著外面的景色,實際上還是瞟了幾眼去結構那個士兵的臉孔。他的側臉是木然的,沒有太多言語可以形容。頂多只有一些被曬過痕跡的黝黑面孔。些許的瞳孔有些光亮,是青春有神的,他慢慢往那個深黑的瞳孔走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邊陲。往下一看是一個也直直盯著他的深淵,讓他有些不寒而慄。正當他要退後的時候,瞳孔動了起來,兩側的半圓向內凹陷形成一張血盆大口朝他撲來。他跌坐在眼白正想喘口氣,隨即就被那張大嘴整個吞噬。那隻大嘴沒有軀體,但他卻可以感受自己被裹進惡臭的胃袋子,也不知道吞過多少他這般骯髒的政務官。身旁的胃酸慢慢分泌出來,融化了他一層又一層的衣服然後是皮膚、脂肪、筋膜、肌肉、血管、骨頭。他全身刺痛得快哭出來,但巨大的壓力重重掐住他的脖子,讓他感覺氣管被擠成泥連血都吐不出來。在這樣緩慢的折磨下他漸漸消失在哪一攤微微冒煙的酸水當中,一下子湖面又變得寧靜,只剩下規律搏動的心跳聲。政務委員也從另一個世界醒來,看著高高低低的建築和綠化帶波浪著朝不屬於他的方向邁進。他低頭看了看手上的手銬,那銀色冰冷讓他想起過去在北方旅遊的冰天雪地,從那個被窩起來感受到的寒風。但卻是舒服的,感覺自己孤立在一個如同子宮般呵護的避風港內,那樣的冰冷提醒他著孤獨的優美。沈澱心裡讓整個腦海乾涸,漸漸浮現一尊自己偉大的雕像。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這手銬的冰冷給他一點勇氣安坐在軟墊上。車子繼續前行,有些崎嶇的路面有時熟悉有時卻變得陌生許多。他再次往車窗看去,卻越來越不記得自己在的地方,甚至一度以為黑車張了機翼偷偷飛到別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