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湖的國王: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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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的課堂,靜謐之中,異變潛伏。

午後三點,光線透過窗戶灑落進這間偏僻的教室。它位於校園東側最舊的一棟大樓內,位置尷尬,極少被使用。據說這裡過去是學校的檔案室,存放著歷年來的學生紀錄與廢棄書籍,某一年不知怎地被改為教室用途,卻從未正式對外公告過。

空氣裡瀰漫著微微的霉味,隱藏在牆角的壁癌細紋彷彿記錄著這座建築的歷史。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閃爍得比其他教室微弱,偶爾發出低沉的嗡鳴聲,像是某種尚未甦醒的低語。

這門課,沒有人能說清楚自己是怎麼選上的。

「這門課到底是什麼啊?」

沈佑邊打哈欠邊癱坐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轉著手中的筆。他對這堂名為《認知與存在》的課程毫無概念,選它只是因為時間剛好符合課表。

「哲學課吧?」林靜翻了翻課表,眉頭微微皺起,「但沒什麼資訊,連學長姐都沒提過……感覺有點奇怪。」

「反正冷門課通常都超無聊。」沈佑嘴角揚起,語氣帶著一絲不以為然,「希望老師不要太囉嗦。」

「你話少說點吧,搞不好老師就坐在哪個角落聽著呢。」高睿推了推眼鏡,語帶警告。

「哈,真的假的?」沈佑笑了笑,仍是懶散地靠著椅背,像是在測試這間教室的沉默是否真的會被打破。

窗邊的宋韻推開窗戶,試圖讓空氣流動得快一點。午後的風帶著戶外樹葉細微的沙沙聲灌進來,她閉了閉眼,像是在消化一整個上午的疲憊。視線環顧四周,她的目光掃過教室牆上的掛鐘,短針正好指向三點。

秒針規律地移動。

滴。

……答。

宋韻皺了皺眉,剛才那一瞬間,她彷彿聽到兩聲「滴答」重疊在一起,不合邏輯地交錯響起。她望了一眼掛鐘,指針的移動毫無異樣。

「……錯覺嗎?」她輕聲嘀咕,沒有繼續深究。

後排的張子昂正翻閱著一本筆記本,上頭記滿了他對哲學與認知學的思考,字跡細緻而工整。他總是習慣在上課前整理想法,對這門《認知與存在》抱有一定期待,畢竟「人是如何確定自己存在的?」這個問題一直讓他深思不已。

「你對這門課有興趣?」

王哲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平穩而內斂。

張子昂抬起頭,與王哲的目光相對。對方神色沉靜,眼神深邃,像是在觀察一場未曾開始的遊戲。

「哲學性的問題本來就有趣。」張子昂淡淡地回答,「但我比較在意的是……為什麼這門課沒有人提過?」

「也許是因為它的內容,有些人無法接受。」王哲語調平靜,「‘認知與存在’這聽起來不像是一般人會想深究的問題。」

「也對。」張子昂輕輕點頭,「但正因如此,才值得探討。」

王哲沒有回應,只是微微頷首,視線掃過整間教室,觀察著學生們的反應。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但某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仍潛藏在空氣之中,如同一層難以察覺的薄霧,讓人感覺到細微的壓迫感,卻無從說明。

時間繼續往前推進。

就在這一瞬間,窗外突然傳來一聲鳥鳴,規律地劃破寂靜。

聲音清晰而單調,像是一隻鳥在枝頭低鳴。然而,在短短的幾秒鐘內,那聲音重複了五次,每一次的聲調幾乎一模一樣,連細微的停頓都相同,就像是一段固定的音訊在循環播放。

王哲的眉頭微微皺起。

「這裡有這麼多鳥嗎?」他低聲問。

「應該有吧,這棟樓後面是樹林。」張子昂隨口回答,沒有多想。

然而,那聲音又響起了一次,依舊不變的節奏,不變的音調。

像是一個被困住的聲音片段,無限循環。

「……」

王哲沒有繼續說話,只是垂下眼,看向自己的筆記本,指尖輕輕摩挲著封皮,像是在確認紙張的觸感。

他隱約察覺到了某種異樣。

但這還只是開始。

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有一張椅子,似乎沒有人坐著。

然而,當王哲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那個位置時,他感覺到了一股奇妙的錯位感。

那張椅子,與其他椅子的排列方式稍微有些不同,位置微妙地偏移了一點點,像是被某種不屬於這個空間的力量影響。

他試圖讓自己不要在意這個細節,卻忍不住想剛剛進來時,那裡的座位數是這樣的嗎?

記憶裡,應該有某個人坐在那裡。

但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門口微微開了一條縫,微風輕輕撥動門邊的塵埃。

王哲的餘光捕捉到門口一抹微弱的影子,像是有人站在門外,卻始終沒有進來。

他轉過頭,門口空無一人。

那只是光影的錯覺嗎?

還是,有什麼東西,一直在這裡注視著他們?

門外的風停了,剛才還輕微晃動的門縫此刻靜止不動,彷彿時間在那一刻被切割開來。

王哲的視線在門口停留了幾秒,然後慢慢地收回來,眼神低垂,落在桌面的筆記本上。

他深吸了一口氣,指尖無意識地輕敲著筆記封面,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微妙的問題——

剛才那個影子……真的存在過嗎?

鐘聲在這時響起。

那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某種難以察覺的停滯感。它並不是單純的「滴答」,而是像某種倒數計時,在每一次震動時,將空氣壓得更沉了一點。

那一瞬間,整間教室內的氣氛微妙地變了。

並不是那種明顯的改變,沒有突然的降溫,也沒有光線的劇烈變化,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靜止感」。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動作,都在鐘聲的最後一秒微妙地停滯了一瞬間。

當那一秒過去,教室恢復了正常,學生們繼續交談,筆記本翻頁的聲音、椅子的移動聲、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一切仍然在運行著,沒有任何異常。

但王哲知道剛剛那一刻並不是錯覺。

他環顧四周,試圖從其他人的表情中找到些什麼。

張子昂低頭翻閱筆記,神色如常。沈佑托腮看著天花板,一副快要睡著的模樣。宋韻轉著一支黑色原子筆,視線有些游離,像是在發呆。

沒有人察覺。

就連最敏銳的宋韻,也沒有顯露出任何異樣的反應。

「是只有我察覺到了?」

王哲的眉心微微皺起,然而就在他打算繼續觀察時,教室前門被緩緩推開了。

一名身影走了進來。

那是一位看起來年紀約莫三十歲出頭的男人,穿著深色襯衫,袖口俐落地摺起。他的神情沉穩,步伐帶著一種精確的節奏,既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像是經過計算一般地落在地面上。

他的五官並不模糊,卻也沒有過於鮮明的特徵——不像那種會在人群中讓人一眼記住的臉,然而,當他開口說話時,所有的學生都下意識地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他的語調很平穩,帶著一種莫名的說服力,像是一個習慣了與人辯證、深究事理的哲學家。

他站在講台前,視線掃過每一名學生,目光平靜,卻彷彿能夠洞察他人內心的思維軌跡。

「我是陳識。」他開口,聲音沉穩,「這門課的授課老師。」

他的自我介紹簡短,甚至不帶任何多餘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題。

「這堂課的名稱是《認知與存在》,我們將討論」他輕輕敲了敲講桌,像是在強調接下來的話語:「你是誰,為什麼你是你,為什麼你的世界是現在這個樣子?」

教室裡安靜下來。

即使對這門課毫無興趣的學生,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

陳識的手輕輕覆上講義,指尖輕敲紙張,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路。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語氣依舊不疾不徐。

「我們習慣把自己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他的聲音平穩,「但如果我們的認知發生了變化……我們還能確定自己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前排的高睿微微挑眉,他交叉雙臂,身體微微往後靠去。

「老師,你是指如果我們的記憶被改變,那麼我們的存在也會改變嗎?」他的語氣帶著一絲興味,像是這個話題勾起了他的思考。

陳識輕輕頷首,視線短暫停留在他身上。

「這正是我們今天要討論的主題。」他微微一笑,隨即把手中的筆在桌面上輕輕轉了一圈。

「我們先從一個簡單的例子開始。」

他頓了頓,然後緩緩開口——

「請想像一艘古老的船,它叫做《忒修斯之船》。」

他的語調柔和,語速穩定得像是曾經講述過無數遍。

「這艘船,每當它的一塊木板腐壞,就會被工匠換上一塊新的。日復一日,幾十年後,這艘船上的每一塊木板都被更換過。」

他輕輕點著桌面,眼神微微停頓,「請問,這艘船,還是原本的忒修斯之船嗎?」

學生們開始低聲討論,桌椅間的空氣流動變得活躍起來。

「如果我們把所有換下來的舊木板重新拼湊起來,組成另一艘船,那麼,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宋韻的手指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像是要說什麼,卻遲遲沒有開口。

她皺起眉頭,視線略有迷茫,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原本要說的話變得「無法順利組織起來」。

鐘錶的秒針繼續跳動,規律而穩定,但王哲察覺到,那聲音比剛才更悶了一些,像是時間的流動正在變得遲鈍。

「……算了。」宋韻搖了搖頭,視線低垂,翻開筆記本,試圖尋找剛剛的討論內容。

但她的筆記頁面,乾淨得不像剛才寫過的樣子。

她的手指輕輕摩挲紙張,指尖觸碰到某種幾乎不可見的凹痕,像是曾經寫下什麼,卻被某種力量擦去了。

然而,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

她只是皺著眉,繼續聽課,彷彿剛剛的違和感不值得深究。

但王哲知道這不是錯覺。

這堂課,從一開始就有些奇怪了。

忒修斯之船的問題在教室內激起了不同的反應。

有些學生低頭快速記錄,有些則皺著眉頭,試圖在腦海裡整理這個看似簡單,卻充滿矛盾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核心,在於『身份』與『變化』的關係。」

陳識的語氣依舊沉穩,帶著一種極具說服力的緩慢節奏。

他在講桌前稍微頓了頓,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彷彿這個動作能讓學生們的注意力更加集中。

「如果我們把這艘船的所有木板換掉,那麼它還是原來的忒修斯之船嗎?這是第一個問題。」

他輕輕推了一下眼鏡,視線掃過課堂,觀察學生們的反應。

「但如果我們把所有換下來的舊木板重新拼湊,組成另一艘一模一樣的船,那麼,哪一艘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這個問題讓幾名學生露出思索的神情。

「當我們談論一個事物是否仍然是原本的它時,我們是在討論什麼?」

「它的物理構成?它的名稱?還是,它的概念?」

陳識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語調中帶著哲學討論的冷靜,卻又讓人不自覺地陷入思考。

「在這個問題上,不同的哲學觀點有不同的解釋。」

他停頓了一下,隨即輕輕笑了笑:「或許,你們可以各自分享自己的看法。」

這句話落下後,幾個學生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覺得,不管木板換不換,只要這艘船的用途沒變,它就是同一艘船。」沈佑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語氣帶著幾分隨意,「它還是被稱為忒修斯之船,不是嗎?」

「可是,它已經沒有原來的木板了。」高睿皺著眉,雙手抱胸,語氣冷靜,「如果你說它的『用途』沒變,那麼一張紙變成灰燼後,它還是紙嗎?」

「這不一樣。」沈佑不太服氣地說,「船的本質在於它能載人航行,它的木板只是材料。」

「但如果你完全用不同的材料重新組裝一個東西,那它還能算是原本的東西嗎?」林靜的語氣帶著些許思考,「這就像……如果我們的身體細胞每隔幾年就全部更新,那麼,我們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這句話讓討論短暫地停頓了一下。

幾名學生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並不僅僅適用於一艘船。

「如果我們的大腦記憶改變了,還能算是過去的自己嗎?」

王哲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這句話讓幾名學生抬起頭,像是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真正核心。

「人的大腦不斷在更新記憶,而記憶會影響我們對『自我』的認知。如果我們的記憶在某天完全換掉,那麼……我們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這句話讓討論的氛圍變得更加深沉了些。

宋韻輕輕地轉著筆,視線低垂,語氣有些遲疑:「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一個人的記憶完全改變,那麼這個人的『自我』也會跟著改變?」

「但如果記憶是唯一決定我們是誰的東西,那就代表如果有人篡改你的記憶,你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劉晨的聲音插了進來,他的語氣很輕,但帶著一絲遲疑,「這樣說起來,如果某個人的記憶被完全刪除,那麼他……還算是一個完整的人嗎?」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但話語中的暗示讓教室內的空氣微微變沉了一些。

「這取決於你如何定義『自我』。」王哲的語氣不疾不徐,「如果你認為一個人的本質來自於記憶,那麼當記憶改變時,這個人就不再是原來的自己。」

「但如果你認為『自我』是一種持續的存在,那麼,即使記憶改變了,他仍然是他。」

這句話讓幾名學生陷入沉思。

「這就是『心理同一性』的概念。」陳識的語氣依舊平穩,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有些哲學家認為,一個人的『自我』來自於他的心理連續性,也就是記憶、經歷與個性特質的延續。」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緩緩地開口:「但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的記憶與過去不符,你會選擇相信你的記憶,還是你的現實?」

這句話讓整個教室短暫地沉默了。

這不再只是關於船的問題。

這個問題,已經延伸到學生們的「自我」。

「如果記憶是塑造自我的關鍵,那麼,當一個人的記憶發生改變時,他還是原來的自己嗎?」

這個問題讓學生們的內心產生了一絲微妙的不安。

討論的氣氛逐漸變得更嚴肅了一些。

幾個學生低頭看著筆記,試圖記錄下這個思考過程,然而,沒有人注意到筆記上的字跡,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像是墨水未乾,又像是某種極其細微的扭曲。

「好,我們暫時停在這裡。」

陳識輕輕敲了一下桌面,吸引學生們的注意力。

「這堂課的核心問題,就是關於『認知』與『存在』的關係。」

他的語調依舊冷靜,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異樣。

「而這個問題,還有很多層次可以探討。」

「但請記住如果我們的認知發生了變化,我們還能確定自己仍然是原來的自己嗎?」

這句話像是一根針,無聲地刺進了學生們的思緒裡。

沒有人說話。

筆記本上的字跡仍在微妙地扭曲著,但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唯一察覺到不對勁的,只有王哲。

他的視線悄然掃過筆記本,他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這不是錯覺…他的筆記,剛剛寫下的內容,正在緩慢地消失。

像是被某種未知的力量擦去。

或許……

它們從未存在過。

王哲的指尖停在筆記本上,視線緊鎖著頁面上的字跡。

字跡仍在,但它們……開始變淡了。

並不是像墨水被擦去後的痕跡,也不是紙張老化導致的模糊,而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消失。

像是這些字,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

他用指尖輕輕摩挲紙面,紙張的觸感仍然是正常的,沒有凹陷,也沒有被擦拭過的痕跡。

但筆記的內容,確實少了些什麼。

某些詞句應該在這裡,但它們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視線在筆記上來回掃視,試圖找出缺失的部分。但越是尋找,那些原本應該存在的句子就變得越模糊,像是一段被遺忘的記憶,越是努力回憶,它就越遠離意識的邊界。

「……這到底是?」

他心底湧起一絲異樣的不安。

筆記本還在,紙張仍然乾淨完整,但他卻無法確定,自己究竟有沒有真正寫下那些內容。

不,只是筆記的問題嗎?

王哲悄悄抬起頭,視線在教室裡掃過。

其他學生仍在專注地整理筆記,討論聲漸漸降低,氣氛變得凝滯了一些。

但他注意到,有些人開始表現出微妙的異樣。

沈佑的手指停在筆記本上,眉頭微微皺起,像是在疑惑自己剛剛寫下的內容。

宋韻的筆尖懸在半空中,沒有繼續落下,她的視線停留在筆記本上,卻像是突然失去了書寫的動力。

張子昂輕輕翻閱著筆記,動作比平常更遲疑了一些,眼神中閃過一絲迷茫。

「你們……」王哲的聲音低了些,試探地開口:「你們的筆記,有沒有……變少?」

這句話讓幾個學生微微一頓。

林靜率先抬起頭,露出一絲疑惑:「變少?」

「怎麼可能?」沈佑失笑了一聲,翻動著自己的筆記,「我剛剛……」

他的聲音突然停住了。

手指在紙頁上輕輕按了按,他的笑容逐漸消失,眉頭緊皺起來。

「……不對,我剛剛應該寫了更多的內容。」

他的語氣變得遲疑,像是在努力回想自己筆記裡缺少了什麼,但越是回想,腦海中的記憶就變得越不確定。

「等等,我記得……」宋韻皺著眉,翻動筆記的速度突然加快了,「不,怎麼會這樣?」

「我記得我寫了很多東西,為什麼……」

「我的筆記少了幾行?」

「剛剛這裡應該有一個討論點的記錄,現在不見了?」

原本安靜的課堂,突然開始變得躁動起來。

學生們紛紛翻動筆記本,臉上的表情漸漸透出一種異樣的不安。

他們開始察覺到…不只是王哲的筆記,所有人的筆記,都在發生相同的問題。

內容在減少。

字跡沒有被擦去,也沒有外力篡改的痕跡,但它們就是不見了,像是從未存在過。

這種現象太過詭異,甚至違反了常理。

但真正讓王哲感到不安的,不是筆記的消失,而是沒有人記得自己究竟寫了什麼。

「這……這到底是?」高睿低聲道,眼神裡透出一絲警覺。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這根本就不應該發生。

「是不是我們記錯了?」林靜試圖用理性解釋,「可能……我們以為自己寫了很多,但其實沒有?」

「這不合理。」張子昂抬起頭,語氣比平常更低沉了一些,「記憶錯亂或許有可能,但筆記上的字……怎麼會自己消失?」

「我覺得這可能是視覺錯覺。」劉晨皺著眉,低頭翻閱自己的筆記,「你們有沒有發現,這些消失的字,像是被人擦過,但紙上又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可是這根本沒辦法解釋啊。」林靜語氣不太確定地回應,「我們不可能所有人都同時產生這種錯覺吧?」

「有可能是心理暗示。」劉晨自言自語地翻閱著自己的筆記,手指沿著紙張來回滑動,「如果有人先說筆記少了,其他人就會開始自我懷疑……」

「所以你覺得我們是被影響了?」高睿看向他,「但我們可不是看到同一則新聞被帶風向,這是我們親眼看到的東西變少了。」

劉晨沒有回應,他盯著筆記,像是還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沉默地闔上了本子。

林靜的嘴唇微微張開,卻無法找到合理的反駁。

這種現象太不尋常了。

「老師?」

宋韻突然開口,讓所有人都看向了講台。

他們的老師陳識,仍然站在那裡,卻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他靜靜地看著學生們,表情平靜,並未察覺到課堂上的不安情緒正在蔓延。

「有什麼問題嗎?」他語氣如常,沒有顯露出任何異樣。

王哲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一些。

陳識……真的沒發現任何不對勁嗎?

這種詭異的現象已經讓整個教室開始變得不安,而作為老師的他,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學生們的反應?

不。

不對。

王哲的視線悄悄落在陳識的手上。

他的指尖,正在輕輕地摩挲著講義的邊緣。

那是一個極其細微的動作,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

但王哲看得出來。


那是確認的動作。

他在「確認」什麼?

他也察覺到了什麼,對嗎?

「老師,」王哲開口,試探地問道:「您記得我們剛剛在討論什麼嗎?」

這句話讓陳識微微一頓。

僅僅一秒的停頓,他便很快回復了正常的語氣:「當然記得。」

他微微一笑,語氣不變地說道:「我們剛剛在討論——」

然後,他停住了。

學生們屏住了呼吸。

他沉默了幾秒,視線微微下垂,手指輕輕摩挲著紙張,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

「我們剛剛在討論……」

這次,他的語速明顯慢了一些。

他在努力回憶。

這一幕,讓學生們的心臟猛地一縮。

陳識……也記不得了。

這個發現,讓教室內的空氣變得更加凝滯。

不僅僅是學生,連老師自己,都開始忘記剛剛發生的事情。

大 而這一刻,王哲終於意識到——

這場異變,並不是偶然發生的錯亂。

它正在影響所有人。

只不過,有些人察覺到了,有些人,還沒發現。

這不僅僅是筆記的問題,也不只是記憶混亂的錯覺。

某種更深層的東西,在悄悄地被抹去。

而當他再度望向教室的最後一排時——

那張多出來的椅子,還在。

但這一次,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開始無法確定,那個位置,到底是空的,還是……有什麼東西,一直坐在那裡。

教室內的空氣仿佛變得更加厚重,像是某種無形的壓力正在緩慢滲透每個學生的思維,讓他們的感知變得模糊,卻又說不出具體異樣之處。

筆記內容的錯亂、學生們的記憶錯誤、時間流動的不穩定感……這些現象或許單獨看來只是小小的錯覺,但當它們同時發生時,便構成了一種更難以解釋的怪異。

王哲的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摩挲,指腹感受到木質表面的細微凹陷。這些細節讓他能夠確認自己仍然處於現實之中——至少,他願意這樣相信。

但有一點他能確定——這堂課的氣氛,已經完全不同了。

在這種壓抑感的包圍下,時間似乎變得更加緩慢,讓人不自覺地陷入對自身感知的懷疑。

更讓王哲在意的是——陳識似乎並沒有察覺這些異變。

老師依舊站在講台前,手指習慣性地推著眼鏡,語氣平穩,彷彿這堂課一切正常。他的目光掃過每一位學生,但王哲卻察覺到……他掃視的方式有些奇怪。

他在確認學生的數量。

這個念頭讓王哲的背脊微微發涼。

他是在點人數嗎?還是……在確保什麼?

這時,陳識的手輕輕扣了扣講桌,吸引學生們的注意。

「關於記憶與存在的關係,我想用一則寓言來做進一步的探討。」

他的聲音依舊沉穩,像是在努力讓這堂課的討論回到理論的層面,避免學生們過度沉浸於剛剛的異樣情緒中。

「這個故事,名為——《鏡湖的國王》。」

話音落下的瞬間,王哲的心跳莫名慢了一拍。

這個名字……他應該是第一次聽到,但卻感覺異常熟悉。

他無法回憶起自己曾經在哪裡聽過這個故事,但這股違和感卻如同潛藏在意識深處的某種殘響,讓他隱隱覺得——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他微微抿起唇角,將手放在筆記本上,準備記錄下來,然而,當他的視線掃過筆記時,他的手指微微一頓。

筆記的頁面上,已經寫著一行字。

——《鏡湖的國王》。

字跡是他的,筆觸深刻,明顯是剛剛才寫上去的,但問題是——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有寫過這行字。

他猛地合上筆記本,掌心有些微微發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然而,就在這時,陳識繼續說道——

「這則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國王,他統治著一座建立在湖畔的王國。」

他的語氣平穩,帶著一種細膩的語調,像是在講述一則流傳已久的故事。

王哲的餘光注意到,劉晨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著,節奏不快,但帶著某種難以察覺的焦躁。

「這座湖,被稱為鏡湖,因為它的湖面平靜無波,能夠映照出世間萬物,毫無瑕疵。」

「國王每天清晨都會站在湖邊,凝視著自己的倒影,並問身旁的宰相——『我是昨天的我嗎?』」

劉晨的手指停了下來,他的視線低垂,像是在思考什麼,但他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僵硬,像是某種無意識的警覺。

「宰相總是微笑著回答:『是的,陛下,您依然是您。』」

「然而,某一天,當國王如往常般低頭看向湖面時,他發現自己的倒影……少了一根手指。」

教室內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靜默,彷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劉晨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震。

光線微微閃動了一下,像是燈光短暫地顫抖了一瞬。

王哲的指尖微微收緊,他悄悄抬起頭,看向陳識。

老師的表情沒有變化,語氣依舊穩定,但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講桌的邊緣,像是在壓抑著某種微妙的不適感。

「國王愣住了,他抬起手,仔細看向自己的手指,發現它們仍然完好無缺。」

「於是,他再次低頭看向湖面——但這次,他的倒影少了半邊臉。」

窗外的樹梢無風自動,影子在地面上微微晃動,像是有某種看不見的波紋在空間中擴散。

「國王開始恐懼,他轉向宰相,聲音顫抖地問道——『你看得見嗎?湖裡的倒影……它變了。』」

「但宰相只是微笑著回答:『陛下,您的倒影與昨日無異。』」

「國王的心臟猛地一縮,他的眼神在湖面與宰相之間來回游移,他無法確定——究竟是他的視覺出現了問題,還是這個世界本身在欺騙他。」

王哲的視線下意識地飄向窗戶。

玻璃上的倒影映照著教室內的景象,光線有些扭曲,讓影像顯得不夠清晰。

但就在他視線掠過講台時,他的心臟猛地縮了一下。

——窗戶的倒影裡,陳識的身影多了一個。

王哲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的視線迅速回到講台,陳識仍然站在那裡,表情如常,身後沒有任何異樣。

他皺起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或許是光線的問題,或許是視角的錯覺……

他再一次看向窗戶的反射。

這次,影像恢復了正常。

但他的內心卻湧起了一股強烈的不安。

這個故事……真的只是寓言嗎?

還是,這其實是一個警告?

「第二天,國王便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有人說他投湖自盡,有人說,他的靈魂被鏡湖吞噬,成為了倒影本身。」

「但無論如何,沒有人再提及這位國王,因為……他已經不在了。」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教室內的光線再次閃動了一下,像是整個空間出現了短暫的震盪。

王哲的手掌悄然握緊,這種異樣感正在加深……

而他有種強烈的預感——

這場異變,遠遠還沒有結束。

教室內的氣氛變得異常沉寂。

陳識的話語仍然在空氣中迴盪,然而這股寂靜卻不像是學生們在思考問題時的專注,更像是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將他們的聲音壓制在喉嚨裡,不敢輕易發出。

窗外的光線有些不穩定,陽光透過百葉窗灑進來,卻像是被一層細微的薄霧籠罩著,使得整個空間的色調變得淡薄蒼白,像是失去了某種應有的飽和度。

王哲的手掌依舊輕貼在筆記本的封面,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的紋理。

異變正在發生。

這種感覺比起之前更加強烈,像是有某種隱藏在空間深處的東西,正透過這些微妙的細節,影響著他們的感知。

但最讓王哲感到不安的,是

陳識沒有察覺。

老師依舊站在講台前,手指習慣性地輕敲桌面,目光平靜,絲毫沒有異樣的神情。

他不覺得這堂課有任何不對勁嗎?

還是說,他其實……根本無法察覺到這些變化?

「那麼」陳識的聲音再次響起,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來,「你們認為,這則故事想要表達的概念是什麼?」

話音落下,沒有人立刻回答。

不僅是因為這個故事本身過於詭異,更因為在剛剛的討論中,許多學生已經開始意識到某些難以解釋的異樣。

筆記內容的錯亂、記憶的模糊,甚至是對話的重複感,這些細節交織在一起,讓學生們的腦海產生了一種無法忽視的矛盾感。

沈佑輕輕吸了一口氣,撓了撓後腦勺,試圖用語氣輕鬆地打破這股壓抑:「老師……這故事是不是太奇怪了?一個人怎麼可能會變得不像自己?倒影又怎麼可能和本體不一致?」

「這正是關鍵。」陳識淡淡一笑,目光微微閃爍,「我們總是認為自己的存在是穩定的,過去的經驗、身體的形態、他人的認知,這些因素讓我們確認**『我是我』。**」

他輕輕推了推眼鏡,語氣不疾不徐:「但如果這些因素開始崩解呢?」

「如果某一天,你發現自己的記憶和身體發生了變化,你還能確定自己還是原本的自己嗎?」

教室內的空氣更沉了一些。

這個問題,就像是一把無形的刀,輕輕地劃開了某種界限,讓所有人的意識開始動搖。

「記憶的變動,影響存在……」高睿的聲音從前排傳來,他的眉頭微微皺起,像是陷入了某種思考,「但如果我們的身體也發生變化,那麼……我們還能說自己是『昨天的自己』嗎?」

「這就是忒修斯之船的另一種詮釋方式。」陳識微微點頭,目光掃視著全班,「如果人的細胞會持續更換,那麼經過多年後,這個人是否還是過去的那個自己?」

學生們沉默了。

這時,林靜輕輕咬了咬下唇,視線掃過筆記本,然後語氣略微低沉地說:「如果……這不只是理論問題呢?」

她的話語在教室內蕩開,學生們微微側目。

「如果國王的倒影是真的變了,而不只是他的認知發生錯亂,那麼……這說明什麼?」她的聲音不大,但話語間透著一絲異樣的緊繃感,「倒影的改變,或許並不是他的錯覺,而是世界本身的變動。」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窗外的光線又閃動了一下。

這次不是短暫的顫動,而是一種不自然的、像是被錯位的扭曲。

影子變長了,窗邊的樹梢微微晃動,然而明明沒有風,葉片卻緩慢地向一個不應該的方向彎曲。

教室內的燈光略微變暗了一些,牆上的鐘錶依舊運行著,但秒針的運動軌跡似乎變得有些模糊,像是某種光線的折射效果讓它產生了重影。

「……等等。」張子昂的聲音忽然響起,他的視線緊盯著自己的筆記,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嚴肅,「這不對。」

他翻動筆記的手指顫了一下,像是發現了什麼極為矛盾的東西。

「什麼不對?」高睿皺眉看向他。

「我的筆記……」張子昂的喉嚨微微滯住,他的手指沿著筆記頁面滑動,眼神中透著難以置信的震動,「我的字跡……怎麼變了?」

幾名學生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他的筆記本上。

那上面的字跡,確實是張子昂的,字體工整且一貫,但筆記的內容卻完全變了。

他原本記錄的是『國王的倒影變化』,但現在……筆記上寫著的內容,變成了『學生的倒影變化』。

「……什麼意思?」林靜的語氣變得僵硬。

「我記得我剛剛寫的,應該是國王的問題,但現在……現在它變成了我們。」張子昂的聲音壓低,透著壓抑的顫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能回答。

因為不只是張子昂,其他學生的筆記本內容也開始出現錯亂。

宋韻翻開筆記時,發現自己剛剛記下的字跡變得模糊不清,甚至有些字母開始扭曲,像是水漬浸泡後的墨跡,無法辨認。

劉晨的筆記本上,則出現了他從未寫過的內容,甚至夾雜著一些難以辨識的詞彙,像是來自另一個人筆下的筆記。

「……這怎麼可能?」他的聲音低低地響起,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汗。

此時,王哲的目光掃向陳識。

老師依舊站在講台前,然而,他的眼神開始變得有些迷茫。

他環顧四周,眉頭微微皺起,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卻又無法準確地說出來。

「我們……剛剛在討論什麼?」陳識的聲音低了些,他的指尖微微顫動了一下,像是意識到了某種不該存在的異常。

教室內的氣氛,在這一瞬間,徹底變了。

教室內的空氣似乎比先前更沉悶了些。

燈光沒有變暗,溫度也沒有下降,但某種壓力像無形的網,逐漸收緊,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王哲的視線緩緩掃過教室,目光落在學生們的臉上。

沈佑、高睿、宋韻、林靜、張子昂……還有劉晨。

他確信,劉晨仍然在座位上。

但劉晨的狀態不太對勁。

他低著頭,指尖停在筆記本的封面上,沒有翻開,也沒有記錄任何內容。只是靜靜地坐著,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

在這堂課裡,這樣的沉默並不罕見,但劉晨的沉默卻讓王哲感到一絲違和——不是那種單純的心不在焉,而是像一個已經斷線的木偶,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操縱著,卻無法自主地動作。

「……等一下。」

劉晨的聲音很輕,幾乎只是自言自語,他的視線緩緩地從筆記本移到自己的手掌,手指在桌面上摩挲了一下,像是在確認觸感是否真實。

「這……有點奇怪。」

沒有人特別注意到他的異樣,學生們依舊陷入各自的思考,窗外的風聲細微,時鐘滴答前行,一切看起來仍然是課堂該有的樣子。

但王哲察覺到了不對勁。

劉晨的動作太過遲疑了。

就像是……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的還在這間教室裡。

「劉晨?」王哲輕聲喊了一下。

劉晨微微抬頭,看向王哲的眼神中帶著幾分茫然,似乎想說什麼,但喉嚨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這……不對。」劉晨低聲說,語氣裡帶著難以壓抑的顫抖,「這裡好像……少了什麼。」

沒有人回應。

甚至沒有人回頭看他。

這讓王哲心裡升起了一股更強烈的不安——不只是學生們對劉晨的異常毫無察覺,甚至連講台上的陳識都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老師?」王哲嘗試著吸引陳識的注意,想讓他看向劉晨,卻發現陳識的目光依舊冷靜地掃視著教室,像是在觀察著某種更大的整體,而非個別的個體。

他沒有看見嗎?

還是,他不能看見?

劉晨的手指顫抖得更加明顯了,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筆記本,然後

「……這是什麼?」他的聲音驟然壓低,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他的筆記本上,字跡開始扭曲。

不是單純的模糊,而是筆記的內容正在變得陌生。

那些應該由他親手書寫的字,逐漸變成一種陌生的筆跡,一筆一劃都像是不屬於他的記憶,卻又如此精確地記錄著他不知道自己曾寫過的東西。

「這不是我的字……」劉晨低語,他的聲音沙啞,彷彿喉嚨正在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扼住。

這時,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翻到了筆記的前幾頁。

第一頁是空白的。

第二頁是空白的。

第三頁依舊是空白的。

他的筆記本沒有任何內容。

但他記得自己寫了東西。

他確實寫了。

「這不是我的……這不是我的……」劉晨低聲呢喃,聲音開始顫抖得不正常,他的手指死死扣住筆記本的邊緣,指節泛白。

「王哲。」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冷靜,冷靜得不像一個陷入恐懼的人,「我記得……這堂課上,應該有八個學生,對吧?」

王哲的心猛地一縮。

「什麼意思?」他盯著劉晨,感覺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一拍。

劉晨的手掌緊貼著桌面,他的視線掃過教室,然後用幾乎發顫的聲音說:「你數數……我們到底有幾個人。」

王哲的眉頭皺起,視線掃過教室。

他的內心有些抗拒這個動作,但還是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一個個確認著學生的名字。

「沈佑……宋韻……高睿……林靜……張子昂……」

他下意識地想接著唸出劉晨的名字,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劉晨身上時,他的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

「……你是不是……唸不出我的名字?」

劉晨的語氣平靜到了極點,卻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王哲的嘴唇微微顫抖,想要開口,但無論如何都無法發出劉晨的名字。

他的聲帶不受控制了。

更可怕的是,他的腦海開始變得模糊,他開始產生一種詭異的錯覺

這間教室裡,應該只有七名學生。

從一開始,就是七個人。

沒有劉晨。

「王哲……不要……忘……」

最後的聲音斷裂了。

下一秒

劉晨的位置空了。

但這一次,王哲的耳邊響起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你看見了嗎?」

一個女聲,帶著某種異樣的沉靜。

王哲猛地轉頭,卻發現教室內並沒有多出任何一個人。

但這道聲音,卻不屬於這堂課的任何人。

「……你是誰?」王哲低聲問,這句話幾乎是無意識地脫口而出。

「你已經看見了,不是嗎?」

聲音很輕,彷彿是從空氣中滲透進來的低語。

「劉晨不存在。」

「但你知道,他曾經存在。」

「這代表,你開始適應這場試煉了。」

「試煉?」王哲的呼吸微微一滯,這個詞彙帶來了一種強烈的不安感。

「是的。」聲音似乎帶著笑意,「但不要太快接受這個事實,否則你會變成和他一樣。」

「……變成什麼?」

「被這個世界,抹去。」

王哲的心跳重重一頓。

這道聲音,究竟是誰的?

而他,究竟為什麼能聽見?

這一刻,他隱約意識到——這堂課的異變,才剛剛開始。

鐘聲響起,聲音沉悶而悠長,在教室內彷彿被壓縮成一團,帶著某種說不出的滯重感。

沒有人對這聲鐘響產生異樣的反應,學生們依舊坐在座位上,視線落在各自的筆記本上,或是盯著講台上的陳識,等待下一步的討論。

沒有人注意到教室內發生了什麼變化。

沒有人發現劉晨的消失。

除了王哲。

他仍然盯著那張原本屬於劉晨的椅子,座位空無一人,椅背仍然留有淡淡的體溫,就像劉晨只是剛剛站起身去洗手間,隨時都會回來。

但王哲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好,我們回到剛才的討論。」

陳識的聲音響起,語氣平穩,如同這場課堂自始至終沒有任何異樣發生過。

他的視線掃過學生們,沒有任何遲疑,沒有任何疑問,就像他的腦海中從來沒有關於劉晨這個人的記憶。

他也不記得了。

王哲的心跳沉了一下,他的目光再一次掃過教室內的每個人。

沈佑托腮盯著天花板,眼神懶散;高睿推了推眼鏡,筆記本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宋韻輕輕轉著筆,微微皺眉像是在思考問題;林靜翻閱著課本,指尖劃過紙張的邊緣。

張子昂盯著自己的筆記,嘴唇微微抿起,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不對勁,但又無法確定。

沒有人,沒有任何人,表現出對劉晨的消失有任何察覺。

——彷彿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王哲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內心的強烈不適感,他的目光緩緩落在陳識身上。

老師依舊站在講台前,筆挺的襯衫領口沒有絲毫皺褶,袖口整潔,舉手投足都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穩定感。

他剛剛……真的沒有發現異樣嗎?

還是說,他其實知道一切,但選擇不去說破?

「我們來回顧一下剛才的問題。」

陳識開口,他的聲音穩定,語氣不疾不徐,像是一場精確計算過的推演。

「如果記憶影響我們對自我的認知,那麼當記憶發生變動時,我們還能確定自己是原來的自己嗎?」

他的視線緩緩掃過學生們,目光沉靜,彷彿他所詢問的並不是一個純粹的哲學問題,而是一個已經發生的事實。

「當我們的認知發生改變,這個世界還是我們原本認識的世界嗎?」

王哲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他的喉嚨有些發乾。

劉晨的消失……究竟是他的記憶出了錯,還是這個世界真的在改變?

「如果世界的敘事結構本身發生了錯位,那麼被‘遺忘’的東西,還真的曾經存在過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讓他的心跳猛地沉了一下。

他在懷疑自己的記憶。

而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當記憶被篡改,當所有人都認為某樣東西「不曾存在」,那麼,它究竟是消失了,還是從未誕生?

這不是單純的「死亡」,而是更深層次的「抹消」。

一種比死亡更殘酷的命運。

「我們來做個測試。」

陳識的聲音打破沉默,他抬起手,在講桌上敲了一下,讓學生們的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請閉上眼睛。」

學生們微微一愣,然後依言照做。

王哲並不想閉眼,他對這場課堂的異樣已經有了足夠的警惕性,但當他看到所有學生都低下頭,甚至連張子昂也沒有異議地闔上了眼,他知道自己如果保持清醒,可能會顯得過於突兀。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

世界瞬間陷入黑暗。

他開始倒數。

——1。

——2。

——3。

時間過去不到三秒,他聽見了細微的竊竊私語聲。

「……這裡有幾個人?」

那是索琳的聲音。

王哲的呼吸微微一滯,他知道這道聲音不該出現在這堂課堂裡,但她的聲音卻如此清晰,像是站在他的耳邊低語。

「現在的你,確定自己還在這間教室嗎?」

「如果你睜開眼,你可能會發現——你的座位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了。」

王哲的手指微微顫抖。

他沒有睜眼,但他的指腹輕輕地按了按桌面。

觸感……變了。

桌面比剛才更光滑、更冷,不像是木質,而像是一種……鏡面的觸感。

「你還記得你的座位在哪裡嗎?」

索琳的聲音帶著輕微的笑意,帶著某種奇異的溫柔。

「如果你記錯了……你可能會變成劉晨一樣哦。」

王哲的心跳驟然一頓,他幾乎在同一瞬間睜開了眼睛!

教室內沒有變化。

所有學生都還坐在原來的位置,窗外的光線依舊從百葉窗縫隙灑落,鐘錶的秒針規律地跳動著,發出細微的「滴答」聲。

但是——

桌子不是剛才的那張。

王哲的指尖滑過桌面,光滑的觸感與他記憶中的木質紋理完全不符,他的心跳加快,視線悄悄掃過四周,卻發現其他學生仍然閉著眼睛,沒有人察覺到異樣。

只有索琳的聲音,仍然在他耳邊低語。

「你的記憶……真的正確嗎?」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誘導的意味,像是在試圖動搖他的認知。

「還是說,你已經開始遺忘了什麼?」

王哲猛地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動搖。

不能被這個世界影響,否則……他也會消失。

鐘聲響起。

「好了。」

陳識的聲音響起,語調依舊不疾不徐,「睜開眼吧。」

王哲緩緩張開眼,窗外的光線依舊,筆記本仍然擺在桌上。

他環顧四周。

沈佑、宋韻、林靜、張子昂……所有學生仍然在座。

劉晨的位置空著,但所有人依舊沒有察覺到異樣。

索琳的聲音消失了,彷彿從未出現過。

但王哲知道,這不是幻覺。

因為他的桌子,仍然是鏡面的觸感。

而當他的視線落在鏡面倒影時,他看見自己的影子,與他對視了一眼。

鐘聲響起的瞬間,時間像是被撕裂了一道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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