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機會年輕時在巴黎生活,那麼,無論你餘下的生命在哪裡度過,巴黎都會跟著你。巴黎是一場流動的饗宴。」
~海明威 (1899-1961,美國作家,曾旅居巴黎。)
————— 正片開始 ʕ·͡ˑ·ཻʔ♥︎ ————
「沒有來過巴黎的人永遠不會了解什麼是優雅。」
~巴爾札克 (1799-1850,法國作家)
詹宏志在《人生一瞬》中說,「追問過去,是老去的表徵,但也只是自然規律,並不丟臉。我甚至因此有了寫作的衝動,想記錄自己的來歷,以及人生的某些片段流連。」
這幾年,年過 40,「微初老」的我,的確像詹宏志所說,開始「追問過去」,充滿了「寫作衝動」。而如果要我追憶人生當中的吉光片羽,在巴黎的那 10 個月,絕對優先閃現在我的腦海。
更正確地說,在巴黎的吉光片羽,從來未曾離開我的大腦,和心臟。
#我為何及如何縱身躍入法語的世界
從小我就熱愛英文,中學的時候曾去溫哥華遊學,上政大新聞系時,「老師在上面教新聞,我在下面唸英文」,我迷上了背字典,也幾乎借遍了圖書館所有英文學習的書籍,累積了一定的英語實力。因為嚮往海外遼闊的世界,大三時便自信滿滿地參加英語組的交換學生甄選,卻毫無懸念地敗下陣來。我記得,一起競爭的上百位同學中,多的是豺狼虎豹,有海歸的 ABC,有小學就念私立雙語學校的,也有高中就是外語資優班的人。這證明了:
有些事情,光靠努力絕對是不夠的;更重要的是,我們挑的戰場對嗎?
有了這次的失敗,我終於明白「選擇比努力更重要」的道理,我開始思考自己的英文能力與同儕比下來,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所以,在競爭舞台上是否有其他選擇?
因此,碩一時,頂著巨量的課程壓力,我硬著頭皮開始學習法文,進而在碩二時參加學校法語組的交換學生甄選。我記得,一起競爭的同學中,不過五位,我拿出自己當時僅僅學習了一年,貼近於小一的法語水平,外加認真的學習計畫、滿滿筆記與強烈企圖,終於完成了自己交換學生的願望。
#一個晚上的嚎啕大哭以及無助很快地閃逝了
2006 年秋初,我鬆開了交往不到三個月的女朋友(現任老闆娘)的手,動身前往巴黎。
那時我的法語很糟,有個遠房親戚特地去戴高樂機場接我,一路領著法語爆爛的我抵達學生宿舍,完成了 Check-In 手續,就離開了。
我拿著行政人員的點交單,查了字典,大概明白點交單是要叫我「清點宿舍的書桌椅、浴廁等設備是否完善無缺,物品狀態是否安好無損等等」,但就一張 A4 的 Checklist,我看起來卻像四書五經那麼深奧,一時十分沮喪。
我快步逃出了宿舍,步行到 15 分鐘外的雜貨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跟店員買了一通電話卡(那時候還沒有智慧型手機這種魔術工具),我終於可以打電話給在台灣的 Laury Lai 了。
一聽到她的聲音,我立刻淚流滿面,極其負面地哭訴跟抱怨說:「真不知道為何要離開妳,來這個鳥地方!」因為電話卡實在太貴了,500 塊也講不了 10 幾分鐘,我終究得掛上電話。
那一天,我吃不下晚餐,懶得整理行李,睡不著覺,明明沒有生病,卻全身無力地像隻河馬,癱軟在沒有水的床上。
#我印象中的巴黎以及那35件事
隔天早上,我被窗外的巴黎陽光曬醒,那樣的煦煦日光以及風光明媚,也曬乾了我的寂寞跟哀愁。
我到昨天打國際電話的那間雜貨店,這次沒有買電話卡,而是買了一份《費加洛報》、一瓶鮮奶跟 2 顆青蘋果。回到宿舍,我還是懶得整理行李,因為我一整天都在讀法文報紙、翻閱字典跟做文法筆記。
從那之後,我正式進入了巴黎的扭曲力場,無法動彈、而迷戀不已。認真回想,大概有這幾件事情:
⭕ 巴黎沒有種族歧視,但有「語言歧視」
我很快就發現,我「一歲多」的法語程度,就算每日的購物、搭車、買票都頗為辛苦,而跟大部分人知道的一樣,法國人就算會說英語也不一定願意說英語!(基本上,他們的概念是:「入境隨俗」,既然你來到法國就好好學法語,說法語)因此,如果你法語說得不流利,就會自動受到歧視。這樣的「歧視」轉身變成我磨利法文的「動力」。
我每天花 6 小時提高法語力 -
‖ 不斷與他人交談,並研究文化差異。
‖ 讀報紙、翻字典、查單字,背正式用語,更熱愛口語、俗語,也將之帶入日常。
‖ 只要在家,就一定開著電視,看+聽的法文新聞、政論節目或是益智遊戲節目;假日在家時,更是幾乎整天都開著電視,直到某個晚上,我的電視突然爆炸了……
⭕ 「厚臉皮」是我的最佳軟實力
我從不害怕加入對話,我無可救藥的樂觀態度和願意自嘲的滑稽幽默,讓我結交了許多朋友,我們聊「非政府組織」、「義大利政治」、「法國經濟」、「歐盟的未來」與「法國鄉鎮的觀光經濟」等議題。
⭕ 那時法語很爛,沒有資格修習傳播學相關課程,只能修通識課程
例如「歐盟與國際政治現勢」、「音樂、政治與主體性」、「商用英文」等,談「京都議定書」、「核能」、「阿拉伯婦女的女性主義」這類近乎玄學的議題。下學期也趁機加修了「初階西班牙文課」
⭕ 為了省錢,我住在中國城以南
就算拿了獎學金以及父母的挹注,我仍然刻意讓自己過得不那麼舒服,即使只是交換生,我依舊把自己貼上「窮留學生」的人設,而樂此不疲。為了省錢,我住在租金已經相對低的中國城再往南 3 個地鐵站。出站後,還得走 15 分鐘的上坡。甚至是住在一對中國情侶的單位裡,租一間雅房,換言之,廚房跟浴室都是共用的。
⭕ 每天上下學就超過萬步,當時只有 80 公斤
我的學校 - 「巴黎高等政治學院」( Sciences-Po de Paris ) 在巴黎左岸、名聞遐邇的聖日耳曼德佩大道上,鄰近雙叟咖啡館、花神咖啡館等遊巴黎必去的聖地,是非常市中心的富人區。因此每天上學都要轉三條地鐵線,加上走路,每天基本配額就超過萬步,那時候,比現在的我,輕盈不少。
⭕ 因為時差跟台灣差了 6~7 小時,因此我每天上完課會飛奔回家,用座機跟女朋友通電話,每天都聊 1~1.5 個小時
⭕ 旅居巴黎的 10 個月之間,我只理了一次頭髮
⭕ 我最喜歡的是到「愛橋」上,跟同學野餐、練習法文口說
⭕ 一到五的中午,我常常到「學生餐廳」吃飯,5 歐就有滿滿的馬鈴薯泥、乾柴的雞肉片、水煮乏味的花椰菜、不知道有沒有洗的蘋果跟一瓶牛奶
⭕ 一到五的晚上,經常自己煮,有時候太難吃,我會整鍋倒掉,然後吃洋芋片、配可樂、佐法國影集,也覺得療癒
⭕ 週末時候,我會自己煮一大鍋紅燒牛肉麵,曾經連吃五餐(包括早餐!)
⭕ 除了牛肉麵,我還有一個菜式 - 蒜頭雞
毫不猶豫地切好蕃茄、馬鈴薯各兩顆、大白菜五大葉與完好蒜頭五、六粒後,便開始煮水。水噗通噗通地沸騰後,先服服貼貼地放入雞骨,再滾之後,放入蕃茄、馬鈴薯與蒜頭,再滾後開始燉煮。起鍋前再放入大白菜。熬煮一小時後,雞骨的精華將湯頭點綴得香噴噴,已經相當入味。秋天的尾巴,一碗熱湯留入心裡,開始有點思鄉的少年維特情懷。
喉嚨裡一邊流入相當懷舊的雞湯,腦袋裡還是渾渾沌沌的。不過,只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只要我知道自己做到哪樣的程度就會停止就好。
⭕ 我真心喜歡LA BAGUETTE (法國長棍麵包),也真的會買一根法國長棍麵包塞到背包,長長一小截會凸出在背包以外
⭕ 因為住得離塞納河太遠,那一年,我始終沒能沿著塞納河跑步,一直到數年後重返巴黎,才解鎖了這個夢想
⭕ 半年後我才拿到歐盟居留證
⭕ 那時的塞納河兩旁都是舊書報攤,超有味道
⭕ 新年時,迎接女朋友跟家人造訪巴黎,渡過了美好的時光
⭕ 新年前,也就是寒假期間,我安排了東歐金三角奧捷匈之旅,結果……
我搭乘從奧地利前往捷克布拉格的巴士上,被扒手扒走了皮夾以及更重要的歐盟居留證。我打給 Laury Lai 告訴她我可能回不了巴黎,他們的班機從桃園起飛、甚至在荷蘭轉機時,她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接機……幾經波折,好不容易在最後一刻回到巴黎、迎接家人,不然真的是要開天窗了……
⭕ 除了東歐,我還去了北歐的丹麥、芬蘭、瑞典以及義大利的拿坡里島、席安娜、比薩、翡冷翠、米蘭等
⭕ 因為每週五晚學生免錢之故,羅浮宮去了 6 次,但還是沒看完
⭕ 翌年春天,迎接弟弟來訪
⭕ 儘管艾菲爾鐵塔如此不可思議,我似乎更喜歡凱旋門一點
⭕ 私心喜歡的景點:羅丹美術館、蒙馬特公墓、龐畢度現代美術館、拉丁區二手書店、盧森堡公園、新橋 ( Pont Neuf )、瑪黑區閒晃、蒙帕納斯墓園和蒙帕納斯傳統市集、奧塞美術館、楓丹白露宮、聖路易島、軍事博物館(傷兵院)、凡仙森林、瑪德蓮教堂
‖ 羅丹美術館 –
三公頃的花園,也是全館最引人入勝之地。我看著那動也不動地蹲在石階上,似乎揚起頭,就會讓人發現他眼淚縱橫的「沈思者」;牽走了靈魂的「地獄之門」,想起了Maurice Denis在1885年說的一段話:「然後,我開始從事藝術創作,橫跨許多面向與表現的藝術創作。我日以繼夜地創作,因為能擁有純粹的快樂與藝術家專有的緩慢生活而極度亢奮。」
羅丹在每一件作品中,都展現了穿透力甚強的力量與激情,在光滑的表面和凹凸不平的粗糙面上,呈現光彩變化。美術館裡的每一件男性作品都活現著陽剛的線條,情人的動作與細膩的肢體,則再現了羅丹與卡蜜兒彼此之間相視的層層慾望。羅丹於1917年11月17日辭世,去世前決定將其個人所有作品及個人典藏全數捐給政府。兩年後,羅丹美術館打開了世人對於雕刻品的感動。
‖ 傷兵院 (Hotêl des Invalides) –
葬著拿破崙的遺體,中文也有人譯成榮民院榮軍院、或更為露骨的「殘廢軍人教堂」。路易十四曾說:「在我任內建造的所有建築中,沒有任何一樣比傷兵院更珍貴。」藉以讚美他對這個建築的推崇與驕傲。在一頁建築史上,傷兵院的確佔據古典主義建築風格的一個重要位置。法國古典主義在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統御的強盛時期應運而生,強調結構嚴謹,大量運用圓柱,而且內部妝點華麗鋪張,所有規格巨大、造型雄偉的宮廷建築和園林造景,便是這一個時代的產物,爾後更為歐洲各國與中國仿效。
拿破崙的陵寢,就在圓頂教堂的地下層。展示著拿破崙威武一方的戰袍披衣和帽子,不可一世的梟雄恍若現身眼前;挑高的屋頂,像極了帝國興盛時期,俯瞰其他國家的置高點。
‖ 龐畢度現代藝術中心
專門為了展示各種形式的現代作品而建造的,自1977年2月2日開始向大眾敞開它的面貌。它的外在與內在同樣混亂,極具跳TONE的現代感。你要說是美感也好,你要說它很怪很醜也可,這都是自由心證的問題。在龐畢度,「如何去定義現代藝術」這個問題並不存在,因為不管是一台被砸得稀巴爛的保時捷紅色跑車,一架放在灰褐色毛毯堆中的鋼琴,或是一朵躺在冰冷白色大理石四方格正中央的乾燥花,都佔有一席之地。
它的外觀看得到銀色的鋼骨結構,長166公尺,寬60公尺,高 42 公尺,擁有五個面積各為7,500平方公尺的平台,建築物正面的各種管道各擅勝場,也各具顏色。空氣管道為水藍色,水管為深綠色,電力管道為鮮黃色,電梯部分則塗上濃得化不開的赭紅色。如果連地下一樓也一起計算,整棟建築總共有八層樓。包含博物館本身、畫廊、大型公共圖書館、若干劇場和電影院等
⭕ 巴黎以外,法國本體也去過南法蔚藍海岸、羅亞爾河城堡區、聖米歇爾山、布列塔尼
⭕ 巴黎的地鐵站真的很臭;逃票是常態跟天經地義
⭕ 巴黎的乞丐多到一個無法無天的地步,但他們畢竟不比扒手可惡,至少是被動地等待施捨。巴黎的乞丐並不棲身在都市的邊緣,而是大剌剌地抓著城市中心每一個客源
⭕ 巴黎行人闖紅燈跟過綠燈一樣自然;巴黎的司機也是出了名的愛按喇叭
⭕ 有特別去看那年的巴黎網球賽跟法網,但法網幾個主場地的票很貴,因此都在外圍球場。那一年,喬科維奇剛出道的樣子,超帥
⭕ 曾經現場欣賞巴黎管弦樂團偕同合唱團的演出
當晚演出曲目是德國作曲家舒曼 (Robert Schumann, 1810-1856)的作品〈Scènes du Faust de Goethe〉。Rémy Stricker在1984年評論這個作品時寫道:「這是一個既高尚又脆弱的樂章。她的流暢性讓人驚訝,音符的不停流轉,也把我們帶到不同的場域。……深邃的作品層次反反覆覆,令人低迴不已;希望得到救贖的願望,也遊走於死亡與虛無之中。」
排場十分浩大。一字排開的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長笛、小號長笛、雙簧管、英國管、單簧管、小號單簧管、低音單簧管、巴松管、低音巴松管、法國號、喇叭、長號、大號、定音鼓、打擊樂器和豎琴,整整齊齊、轟轟烈烈。加上其後伴隨的Sopranos、Altos、Ténors和Basses,只能說氣勢驚人。也讓人覺得,只要一個小螺絲沒有鎖緊,整個樂曲可能便瞬間崩解。
⭕ 在巴黎時,我很愛吃 KEBAB – 重口味、好吃、又管飽。KABAB是歐洲最流行的小吃之一,一張稍微烤過的餅皮裡,包著生菜、薯條和碳烤豬肉片
⭕ 我的生日,是跟一群外國人在中國餐廳吃麻辣火鍋
⭕ 有一次餐聚,同學各自出菜,我出了麻婆豆腐跟蝦仁炒蛋,頗受好評
⭕ 阿桑的〔葉子〕是旅法期間最常哼起的一首歌
⭕ 法國人很喜歡「faire les bisous」,就是朋友見面時,禮貌性地互親臉頰,左右各一下,不多不少
男生跟女生以及女生跟女生之間的bise都很正常,若是兩個男生很熟稔,互相親吻也不足為奇。儘管是第一次經由友人介紹而認識的朋友,也通常會faire les bisous。
但互親臉頰的象徵意義究竟是什麼?代表著兩人友誼的堅定程度?還是在更多時候,只是一種陳腔濫調的行禮如宜?無論如何,法國人覺得這是極其自然的事。
⭕ 在巴黎讀起來最有感覺的 2 本書,是村上春樹的《國境之南、太陽之西》跟余秋雨的《借我一生》
————— 結語三兩 ʕ·͡ˑ·ཻʔ♥︎ ————
經過了在巴黎一年的磨難,從最初的跌跌撞撞到最後的對談如流,曾有法國人與我聊完天後問:「我猜你學法文至少十年有了吧?」當我回答我只學了三年時,他們瞠目結舌的表情,十分逗趣。
回台灣後,我進一步深化法語的精進,考取了「DALF C1」的法語證書(第二高級的水平),也開始佈局如何重返巴黎。
35 歲以前,我嘗試了外交特考、法藍瓷、科技公司的歐洲駐地業務等,只為重返巴黎,但跟人生大部分事情一樣 - 未能如願,只能悄悄將巴黎深埋心中。
後來,我因為商務出差之故,浮光掠影般 2 次重返巴黎,卻從此不帶遺憾了,畢竟,正如海明威所說,
「有機會年輕時在巴黎生活,那麼,無論餘生在哪裡度過,巴黎都會跟著你。因為,巴黎是一場流動的饗宴。」
當初,我離開了巴黎;餘生,巴黎卻從未離開我,如影隨形、如夢如幻、永難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