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雨出梅了,沒有下不完的雨,沒有不放晴的天,日頭赤炎炎。
三天前兄嫂送母住進了養護院,不忍相陪,心便一直痛著糾纏著不安不捨與欲訴無人無
淚的哽咽。如似呦!彼時送倆女入幼稚園(僅在百公尺遠),南桃之都上四技,那種愛別離
如對葉落花飄頻頻回顧召喚叮嚀,保重喔!乖喔!魂不守舍的只紅著眼眶思思念念。
壓抑著焦躁在診所等著她的診斷。既來之則安之,我又再度走出門外,
往前張望叢林般的招牌,熱浪漂浮著車潮,翹首遠眺怎麼也尋不著那家,
希望是吾母之桃花源的養護院。
---腸子長瘜肉,應該是良性的,會送去化驗,不用怕,相信我的醫術,
下星期再來看報告。
粗枝大葉的她,緊張的一身肥肉都在顫抖著。
那一年,什麼幽門桿菌胃潰瘍、十二指腸潰瘍、胃食道逆流,整組壞了了,
單槍匹馬過宜蘭河,療治近一年。
我迷途在市區煙塵濁浪中,不得不停車暫借問:
---大哥大哥,請問一下XX療養院何處去?
他往西邊手一指點。
抱拳迭謝,他仙風道骨般的微笑相送。
應是以前的國民住宅改裝而成,在市區側邊巷子裡,一樓打通為辦公室,我的阿母在三
樓。迫不及待想跪到膝前告解我的不孝與奈何,雖只三日,卻是負疚深沉鞭笞的痠楚。
電梯門開,張目一室,哪個是我阿母?
像一般大樓住宅的客廳,東西向坐著9位老人家,阿母叫我,阿母、阿母…
十幾隻眼睛似利箭穿透我的言行意想,如是十八層下的獄官喝令:
給我從實招來!
令人膽寒心愧焦灼。
---是、是有吵著要回家,我一大聲她就不敢再嚷著了。
照顧服務員從口罩外露出滿意的眼神,像是馴獸師的自得自滿。
阿母被剔了短髮,像一頭母獅在乳餵子嗣後已顯疲態,但桀驁不馴的自尊,
將我如蚊蚋驅離。
---回去回去,上班去啦!不用擔心我啦!
日正當中。
---各位阿婆阿姨,拜託您們多多看顧我的阿母喔。
---阿母,您要多唸佛呦,我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大姐哭了,三嫂哭了,小妹在電話那端應該也哭了。
胸口好悶,心如針刺,外勞直嚷著阿嬤何時回家?
而慚愧使我像洩了氣的球體,頓時萎縮乾扁成醜陋無恥口是心非表裡如一的豎子。
---小弟,你是怎麼了?
大姐在話筒那端嗚咽地喚著。
一大早,倦怠著還是想著趕去上班,我不能空閒的窩在家裡,這個家,阿母不在了。
---阿姐嘛真唔甘,我是嫁出的女兒,也沒出錢,能夠說什麼呢?
恁大嫂三天兩頭的來這抱怨,給阿母備吃食,帶她看醫生…她說快要受不了。
大家都要做生意,你也要上班,外勞也漸漸照顧不了了,阿母怎麼辦呢?
我自己的腳也不太能走動,你也要放寬心,不要聽厝邊隔壁怎麼講,知否?
啜泣著為人子女的辛酸。我猛吸口氣,該抽離這無奈的情境了。
---阿姐,我知啦,這是過渡時期,那兒有伴,有專業的護理人員,
也許以後要帶她回來都不願意呢!
是呀!我們是否都在感情用事?自以為孝順便是親奉湯藥隨侍左右?
而以老人家的病況,已非我們的關心照料所能控管的了。
多麼希望,也願天下所有失能老者,能在一個鳥語花香,舒適潔淨的處所,
東長西短聊兒孫家人,聊想當年,一世人艱苦的過程;或做一些漸已失傳的手藝,
如阿母最會織魚網做粿仔類….不只身體得到照顧,心靈上也能有所寄託與慰藉,
在餘日無多的人世間,安詳尊嚴且滿足的謝幕。
人身本難得,成就了一世,不管成敗如何不管是跌跌撞撞或離離落落的,我們只是卑微
的小人物,沒有什麼豐功偉業予樂拔苦超凡入聖可歌功頌德的,僅把命定的功課完成。也許在人道中,及格者少之又少,所以才示現人生百態以醒世救贖,
每一老者都是一部歷史,記載著所有凡聖佛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這世間,越古舊的器物越有價值,而人越老越受鄙夷。
當人不如物,不如貓狗寵物,性靈不如功利時,且不要抱怨世間說長道短,
這本是以假為真的遊戲。
魔考,了了分明自知的幻境,虛妄的,染著且入了迷。
我病態的堅挺鼓舞著心思迎合,無懼於戒律的警示,
讓它無時無刻像毒蛇吐信囂張獨尊的盤據纏束。
對面的姐仔,說鄰居家族反對她蒔花種草滋長蚊蚋,所以要送我照顧。
六七盆的普通花草,搬的我一身是汗,如似嫁女迎親,又讓我想起在養護院的阿母。
其實庭院概已容置不下了,勉強挪些所位棲地,實則不忍拂其意,
心知一花一草也是心思所在情之所繫,權且收養之。
而我也是過客,家宅院落廳舍,萍水相逢而已。
二姐(夫)電詢母居處,方才思及父忌12年。
而那孤蟬又唧唧嘶鳴於晨,脫下塵衣,冷水洗去燥汗鬱鎖塵勞。
旗袍女子似虛空中的風火雷電山水日月,赤裸裸坦蕩蕩任性的挑逗擁抱吞吐愛憐,
方伸展出之軀體,在剎那的剎那間激情奔馳,剎那成灰。
我既流放三世,也想出於三世,當下緊擁旗袍女子,觀法無我。
慾望啊!天地之生成,輪迴之淵藪,生死萬態之端,亦為苦樂之寶藏,智慧之江海。
20170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