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佳播今年 34 歲,回想起大學時代的交友經歷——那是一段「人可以消失一整天」的美好時光。在那個智慧型手機還不普及的年代,只能等回家打開電腦,才看得到朋友間傳送的訊息和近況。

排擠全班同學
「我大一沒什麼人緣,」鍾佳播坦白地說,「但我覺得是自己在排擠全班同學。」
故事要從他高中留級一年說起。進入大學時,比同屆學生年長一歲的他,帶著濃烈的中二病氣息看待周遭一切。這種狀態持續到發生車禍、休學復學後才有所改變。「復學以後,心境變得收斂許多。我開始意識到沒朋友還是會感到孤獨,於是很努力想要融入大家。」
「但我那時候的融入方式就是:看班上那群比較活躍的人,想著你們要去哪,我就跟你們去,然後一直跟跟跟跟跟。」他自嘲地笑了笑。
「記得後來的某一天,我突然有個超級奇怪的感覺,很像中島哲也《告白》裡的開頭畫面——有一群學生慢動作嘻嘻哈哈的樣子,但色調被調得很藍,帶著陰鬱的氛圍。那天剛好是陰天,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眼前的畫面幾乎跟《告白》一模一樣。我就想,不懂你們在那邊笑什麼,配合你們做朋友,我好累喔!然後又回到那種『我不想跟你們做朋友』的狀態。」
然而,即使努力嘗試,那道隔閡依然存在。
「總歸到底,我想我還是一個怪人,所以他們好像沒有真的把我當一份子。雖然沒有吵架,但學期結束後自然就失去了聯繫。」
選修課的拍片作業
幾堂選修課的拍片作業意外成了他交友路途的轉機。因為與同班同學關係疏離,課堂分組面臨沒有人要跟他一組的窘境,鍾佳播只好找來高中朋友幫忙。
「班上同學不知道我在幹嘛,但交出來的東西讓大家嚇一跳,覺得蠻厲害的。雖然他們還是不知道怎麼跟我這個人交朋友,不過至少我跟班上幾個認真拍片的同學算是有了共同語言。」
有時候雖然只是選修課的作業,他也會當成最重要的事情來看待,而跟他一起的其他同學因此同樣把這件事看得很重要。
「因為學生時期拍片就是會有很多人一起做,那時候的運作模式大多是以我為中心 ——我出想法、做安排,如果需要什麼,大家全部來幫忙。之後就有點類似社團成發的那種心態,大家有著共同目標,完成後會有一起成長的感覺。這樣一路累積下來越做越不錯,認識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也越來越⋯⋯喜歡我嗎?應該是吧?」

人可以消失一整天嗎?
直到大四,鍾佳播才擁有人生中第一支智慧型手機。但那時 Facebook 加好友的概念與現在不同,通常只會加真正認識或有需要聯絡的人。
「我滿喜歡當時人可以在不用解釋的情況下,消失一整天的感覺。在沒有智慧型手機時,Facebook 就是回家打開電腦、開啟網站,你才看得到訊息。甚至我們很多人都經歷過家裡只有一台電腦,手足之間得輪流使用、有時間限制的時期。」
就算到現在,他仍然是個「很不愛回訊息的人」,以現代人的標準來看,是很難聯絡、讓人困擾的傢伙。「我覺得那種狀態很舒服啊⋯⋯就是『一定要回』,還有『已讀』這件事情,壓力很大。如果大家都有這個心態——可以消失一整天,我消失,你也消失,這樣就滿好的。」
網路世界 I 人友善
如果說「消失一整天」帶來時間上的自由,那麼網路時代則帶來了另一種空間 ——人格的多重展現空間。對於科技如何影響交友,鍾佳播的觀察是,「用最普世的講法,對 I 人滿好的——如果你是比較害羞的人,可以在自己舒適的狀態下表達自己。」
「以前別人認識你,只有面對面接觸的那個面向,除非關係更加緊密。現在不用這麼費力就能認識一個人的多個樣貌,但交朋友也變得沒那麼單純了,不過人本來就有很多面向,現在得把這些都考量進去。」
他發現 Z 世代的年輕人很自然地接受「網路人格」,「他們知道網路上的你是你,但現實中的你可能不完全等同於在網路、YouTube 上看到的樣子,因此還是跟你保持禮貌。這種網路和現實的分離,對他們來說是很理所當然的。」
「可能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是學習適應的過程,但對他們而言,就是原生在這個環境下成長。」
談到這裡,午後的陽光已經逐漸西斜,鍾佳播起身走向陽台。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對街高樓大廈林立,陽光在建築物間投下參差不齊的陰影,就像他剛才描述的那些友誼關係——各有各的輪廓。
「經過那些年的摸索,我發現珍貴的友誼其實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彼此都能接受對方的節奏。不管是那種可以『消失一整天』的默契,還是現在網路上不同人格面向的展現,真正的朋友都能給你空間去做自己。」
他轉身面向我,臉上浮現那種回憶中二時期的自嘲表情,「我不會說哪個時代比較好啦⋯⋯每個時代都有它的挑戰。但我很慶幸自己經歷過那個轉換的過程。」
或許,在這個人人被演算法餵養著、被通知綁架的時代,我們更需要記住的是:舒適自在的友誼從來不需要即時回覆。有時候,慢節奏反而讓人際關係有更多醞釀的空間,也讓他這樣的「特別」,有機會透過作品找到自己的歸屬。

››› 鍾佳播 𝘭𝘦𝘧𝘵 𝘵𝘩𝘦 𝘤𝘩𝘢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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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稿|吳婕如
攝影|林冠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