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上篇 《劍魂如初》連載1|雨令文物保護公司的視訊面試
簡潔有力的發音,標準國語,沒有一絲腔調,每個字都清楚。
如初淺淺地吸一口氣,開始自我介紹,過程中杜長風不時瞄一眼攤在桌上的履歷表。等如初一講完,他立刻問:「妳大三海外實習,去到哈佛大學的博物館?」
這是她履歷表裡最亮眼的一條,如初趕緊答是,杜長風唔了一聲,又問:「做過哪些工作?」
「哈佛大學的保護技術研究中心收藏了全世界最齊全的顏料,我那次出國,主要學的是,當戶外青銅像遭到腐蝕,以至於表層掉色剝落的時候,該如何清理、修復,以及最重要的,做舊跟上色⋯⋯」
這個問題如初早有準備,她娓娓道來,自認講得有條有理。然而杜長風聽了一陣子之後,往椅背一躺,問:「那些銅像幾歲了?」
「呃,從幾十年到一兩百年的歷史都有。」
「才一兩百年?妳還有什麼其他青銅相關的經驗沒有?」
杜長風的口氣帶著滿滿的嫌棄,如初告訴自己不要慌,然後又開口:「有的。大四的時候我清理過一個路易十五時期的吊燈,青銅跟水晶玻璃做的,當然主要修復師不是我。還有一對十九世紀的德國高腳杯,等等,不對,這個是黃銅⋯⋯」
汗水從額角密密麻麻冒出來,如初知道她搞砸了,可是不知道該如何挽救。螢幕上,杜長風已自顧自翻起另一份卷宗,一副等她說完面試就可以結束的態度,如初急得雙手握緊拳頭,忽然間,筆電中傳出敲門聲。
「等我一下。」杜長風消失在螢幕前,接著又傳出開門、關門與說話的聲音。他很快便坐回來,對如初解釋:「又有一柄越王劍出土了,我們的鑑定師被拉去做鑑定,剛回來⋯⋯對了,之前講到哪裡?」
「青銅。」如初目光飄過前方桌面,一個大膽的想法忽地浮現腦海,她伸手取來密封匣,對著螢幕說:「我沒有其他青銅相關的經驗了。但是,過去半年多來,我一直在嘗試修復一柄漢劍。」
「哦,什麼樣的劍?」
杜長風身體前傾,似乎被勾起一絲興趣,如初取出長劍,捧到螢幕前,說:「四面漢劍。根據我查到的資料,大約在東漢後期鑄造,是配合盾牌使用的兵器,可能,也是歷史上最後一批用於戰場上的劍了。」
「鐵器。」杜長風瞥了長劍一眼,又開口:「妳怎麼修的,說來聽聽。」
如初手忙腳亂掏出手機,點開照片轉向杜長風,解釋說:「這是它剛來到工作室的照片,鏽得很慘,都是有害鏽,出土多年沒有好好整理的後果。有些部位都鏽到凸出來了,簡直像人長了惡性腫瘤。」
她翻到下一張照片,繼續:「我先幫它泡去離子水,但只能除泥鏽,再試了鋼針、手術刀、水砂紙,每種方法都能多除去一小部分的鏽⋯⋯」
解釋自己一步步親手探索出來的工序,讓如初感到很踏實。心情不知不覺變得平靜,敘述的語調也有了節奏,帶著匠人對手藝的堅持,與初學者的憧憬。
「每一把古兵器都有自己的生命,也有它獨特的紋理。為了設計專屬於這把劍的研磨方式,我從研究它的歷史著手,讀下去才發現,漢劍是真正殺人的武器⋯⋯」
一聲輕笑從筆電中傳出,卻並非來自螢幕前面的杜長風。
如初半張著嘴,完全忘了自己講到哪裡,杜長風抬起頭看了前方一眼,再朝她說:「沒事,我們鑑定師感覺妳講的,唔,挺有意思。」
真的不是因為哪裡講錯了?
她很想如此反問,卻只能僵硬地對螢幕笑了笑,遲疑地答:「謝謝⋯⋯」
「不客氣。」一個如弦般錚錚鏦鏦的年輕男子聲音,帶著笑意回應:「妳處理得很好,我應該替這把劍謝謝妳。」
男子的聲音十分真誠,不像在開玩笑,想到對方是鑑定師,如初忍不住開口:「請問,您有辦法判斷出這柄劍的來歷嗎?」
「妳把照片發到公司信箱,我可以看看。」對方如此回答。
「現在發。」杜長風加了一句。
如初馬上照做,過了一分鐘,那個清越如水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說:「南陽郡鐵官統一鑄造的產品,專門發給買不起武器又被強迫徵召的小兵。」
言下之意是大量製造的低階武器,價值不大。
「可是,它好美⋯⋯」如初喃喃。
「我也這麼認為。」
一來一往之後,雙方都沉默下來,如初意識到自己還在面試中,而且徹底離了題。她忐忑不安地望向螢幕,杜長風摸著下巴對她說:「很有趣。」
「謝謝。」
如初尷尬地對螢幕笑了笑,然後就聽到杜長風問:「現在,妳有興趣聽我介紹一下雨令嗎?」
這句話來得有些突然,如初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忙點頭:「好的,好的,當然,麻煩您了。」
接下來的十分鐘,杜長風解釋了公司對工作的最高指導原則。他們追求完美,不在乎修復師花多少時間完成工作,堅決反對為求速度而犧牲品質,即使是肉眼看不出來的瑕疵,也求除惡務盡。
講到最後,杜長風說:「我們討論過後很快會做出決定,倘若發了聘書,妳需要在三天內答覆,可以嗎?」
「可以。」
「妳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們?」
「呃,你剛剛已經把我要問的都說完了。」
她的雙頰微微發紅,態度卻十分坦率。杜長風對如初的印象又好了幾分,他笑了笑,說:「妳之後想到也可以發信給我,保持聯絡。」
「一定的,謝謝。」
雙方同時說出「再見」之後,杜長風闔上筆電,抬眼問:「漢劍哪裡好笑?」
一名年約二十六七歲、劍眉星目的男子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正拿著手機端詳剛剛收到的漢劍照片。聽了杜長風的問話後他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答:「真正殺人的武器。」
這是如初剛才說過的話,杜長風翹起二郎腿,不在意地說:「原來你笑這個。小姑娘見識少不打緊,心態端正最重要。」
「不,我認同她,漢劍的確屬於戰場。」男子收起手機,平靜地又說:「我當步卒的頭兩年,用的就是這種劍。」
很多年前的往事了,他們也都沒有聊下去的意思。杜長風指著桌上的履歷表,說:「幫個忙,帶去十三樓,叫鼎鼎再看一遍,有意見找我,沒意見就直接發聘書,別老跟我說寧缺勿濫,一直缺人也不是辦法。」
年輕男子微頷首,伸直了一雙裹著牛仔褲的長腿,站起身,走到桌前取過檔案夾,一言不發地離開了辦公室。
窗外碧空一藍如洗,日復一日,剛剛那一絲悸動轉眼便煙消雲散,太陽底下沒什麼新鮮事。他漠然望了一眼外頭空蕩蕩的街道,大步朝電梯走去。
2. 第一眼印象
今年秋天來得晚,九月下旬,驕陽依舊如火。如初拎著半舊的薄外套,帶上兩個用繩子綑得緊緊的大行李箱,在父母的陪伴下前往機場。
媽媽的臨別贈言一籮筐,但總的來說只有一句話:「覺得情況不對勁立刻回家。」爸爸講得少,但意思一樣。如初聽的時候滿口答應,等上了飛機,看完一部電影,在摘下耳機的那一刻,才忽然意識到「不對勁」是個太模糊的名詞,而以她的性格,大概會撐到倒下去為止吧?
不管了,既來之,則安之。
廣播傳出機長的聲音,要乘客趕緊回到座位,飛機即將開始下降,預計在下午兩點抵達目的地四方市,如初於是懷著滿心期盼與一絲不安,扭頭望向窗外。
青山綿延起伏,從內陸直抵海岸線,而在她正下方,一條大橋如長龍般自海岸線蜿蜒而出,橫亙在粼粼碧波之上。這裡,便是她未來工作的地方。
來之前如初查過資料,得知四方市位於大陸東南沿海,背倚括蒼山,面向流碧河,以山地和丘陵為主要地形。下轄九個行政區,總面積有一萬七千平方公里,市區面積也有五千平方公里,是個常住人口接近千萬的大都會區。
她的手機裡還收著關於這個城市的更多資訊,然而,所有統計數字都比不上這鍾靈毓秀的第一眼印象。
旅程一切順暢,計程車司機在長巷深處的岔口放她下來,如初拖著行李,一步一步踏在綠樹成蔭的小路上。
道路兩旁全是老式洋房,夏末的蟬鳴聒噪,更襯托出人聲寂寥。公司幫忙安排的酒店座落在盡頭處,她穿過雕花大鐵門,才踏入庭園,一座五層樓高的法式建築就這麼猝不及防地撞進眼簾。
本文未完待續,完整內容請看《劍魂如初》,圓神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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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媲美《禁咒師》的華麗架空、匹敵《蘭亭序密碼》的古物考究、挑戰《鹿男》的奇幻想像
《劍魂如初》以中國古代「商天子三劍」幻化為人形為初始構想,娓娓道出一個交疊在人與物兩個世界間的故事。既有源自真實歷史的古物擬人刻劃(霍去病的佩刀、一言九鼎中的荊州鼎、清越悠揚的編鐘幻化成人,會是怎樣的性格與經歷?),也有 刀劍光影場面的驚心動魄,還有與宿命的對抗。
作者:懷觀
生於高雄岡山,一個人口不滿十萬的南方小鎮。十二歲以前住在一棟有著小小藏書閣樓的三層樓房。在閣樓裡她同時讀到了曹雪芹的《紅樓夢》與喬治馬丁的《萊安娜之歌》;兩者相加,成為她幻想與寫作的出發點。在清華大學取得碩士學位之後,懷觀進入芝加哥大學經濟學博士班。在那裡她不但認識到世界頂級的學術心智,也因此接觸了英美的故事寫作教育。之後她先後旅居紐約州、蒙特婁、香港等地,最後回到家鄉,發表她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未見鍾情》。《劍魂如初》是她的第二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