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你知道嗎?我不會喜歡你
就算你醜的讓人憐惜
你太早學會了賣乖
你天生賣乖
以為我看不出嗎?
討好我也沒用
世上只有你媽最愛你
真愛你
小孩兒,我不會喜歡你
就這樣,你沒表情了
我不是舒心,而是當你不存在
-女主小霧的詩《小孩》
一個畢了業閑居在家,靠文字賺錢,有一餐沒一餐的女孩,一個死了夫徘徊在室,靠丈夫遺產,有一餐沒一餐的女人,她們是兩個女人,一個家庭,你以為她們會相互扶持,相互哺育,但是她們的爭執卻無一日休止,這樣的題材理應令人心煩,在中國女導演楊明明的手上,卻變成了一齣詼諧的雙簧,然而成也雙簧,敗也雙簧。
對我而言,柔情史是真實的,卻不是美的,那好像就是片中影評人們嘰嘰喳喳在談論的現在電影需要的是美還是真實的一樣,女人出門向來化妝,在社會上,化妝更成了一種男女暗允的默契,如果你覺得素顏是罪過,那你恐怕難以喜歡本片,但如果你就是愛這種暴露,你會愛上她們的裸露,因為全片就是你進入門內,當一個陌生人看這兩口子,在種種情節的展示下,你完全可以看到這對母女的各種打算與各種心思,而這大部分是關於算計男人能給她們的好處,只是女兒是用女文青式的自矜來算計,母親是用老江湖式的刻薄來算計,兩個人乍看常起口角,但目的卻都是一樣的,只是姿態之爭。
當然即便是算計,這兩個人卻不會讓我們鄙夷,因為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算計,無前瞻的小聰明,可以說這也是這部電影奸詐的地方,它乍看粗野無文,實則樸實可愛,它是那種你公車上會遇到的帶老人味的老奶奶,會坐到你身旁給你噓寒問暖,問東問西,你心理可能覺得干卿底事,卻又不忍苛責她,因為它讓你想起故鄉的奶奶。因為這樣,你可以忽略那些做工不精美的地方,甚至是粗製濫造的地方,比方說那些攪和進來毫無演技可言的配角,或者兩位主角時常過激的行為,因為他們的歇斯底里在可厭之中尚有一絲可愛,因為這樣,我們可以忍受這兩人之間相互吹捧文學的才華,即便我們並沒有在本片任何地方看到他們有相關的才能,母親寫的詩最多就給女兒在詩會上念念,女兒得靠寫她自己從不看的抗日神劇來掙錢,可是正因她們是如此的不完美又如此的自我感覺良好,那讓我們想起在這個跌跌撞撞的人世間,稱不上有頂尖才華,又不是一無可取的自己與親人間那時而發生的相互取暖,你知道你的家人沒那麼好,而你的家人也知道你沒那麼好,但你們都能看到對方的好。
其實無關文學,無關才華,而只是關於母女,關於安頓。
我們看著這對母女住在漏水的屋子內,隨著篇章推進,一口又一口的吃著各種食物,一句又一句的說著各種話語,大多數都跟文學無關,而都是關於柴米油鹽醬醋茶,或者關於男人們的事情,然後就在一口飯與一句話之間起了衝突與口角,又在衝突與口角中上昇成為對命運的怨嘆與抱怨,甚至在那些個真情流露的時分,又會在溫情中轉出一絲笑料,使得建構出的情感厚度化為無語的尷尬。楊明明似乎無意將這些個人物做的令人同情,施捨,母親如此說:
「我們必須表現的慘,越慘越好。」
而女兒則是一種孤芳自賞的驕傲與倔強,因為她知道自己年輕有本錢,兩張說話的臉孔在大銀幕上被放大,楊明明不在乎她們的皺紋被拍出來、不在乎她們的斑與痣被拍出來,她就要這兩個女人的臉孔在絮絮叨叨中展現出來,與此對比的是她們各自走在、滑在北京那連綿不絕的路上與巷弄時,那一聲不坑的沉默與封閉,母女倆是如此的裸露,以致於後半段兩人一同出遊時她們都忘了自己是在公共場所,不畏外人眼光的模仿垂垂老矣的公公(一個沒有血緣關係只有親緣關係的老頭,她們等著他死。)這兩個女人不需要同情,因為她們其實不需要拯救,生活終究是不能夠依靠羅曼史來拯救的,她們就是自己的拯救者,母親的勤儉與精明拯救了這個家、女兒的自信與自強拯救了這個家,兩人對彼此醜陋的容忍拯救了這個家。電影最後兩個人上了一班公車,是她們等老半天的末班車,公車在入夜的街上走走停停,兩母女在此之前似乎無窮無盡的雙簧也消逝無蹤。
當然看完反思之餘,我仍會想,會不會如果剪掉那些說話的橋段,會不會如果剪掉那些出遊古蹟的橋段,只保留片中那些個母女的沉默時刻,本片的平均質量會高出許多呢? 看看那些象徵現代文明的燈光熄滅時,場景的質感提昇的檔次,在那些她們已習以為常的停電時分,燭火的柔光首次提醒了我們這部電影叫做「柔」情史,只有在這種時候兩人才不需要針鋒相對的雙簧而回歸到相互扶持的溫情,只有在那裡,文學與生活才成為一體,而大多時候我們看見的都是她們的生活,這些文學的原料。
柔情史是茶壺裡的風暴,是小格局的電影,作為電影,它不是很好,但其中些許片段卻勾起了那些我們不是很好的生活裡的一絲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