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瘟疫蔓延時,亦於失落摯愛的無光暗夜裡…
這段時間,死亡似乎離每一個人好近,甚至緊貼著鼻息。
從疫情持續擴大,到藝人劉真病故,鋪天蓋地的灰黑色訊息,讓人彷彿轉身,就已墮入哀傷的滯溺。
偷偷看好友少的臉書,又讀到他寫王家衛這部《一代宗師》的影評。
少於最後一段翔實地記下宮二將扣子遞給葉問的懺情,他說:「那一顆扣子,從最好的時候,到最壞的時候,從葉問到宮二,又回到葉問,男的始終沒說出口,女的還君明珠說分明,颯爽亦纏綿。」
少於時局前犀利善辯,在面對感情,為難的卻是自己。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該有多堅強 才能念念不忘?」
少在文末的這句,讓我猝然像在夜半黑暗中照鏡,一念忽悠,烏雲翳月中慘慘透出玉玉的光,讓我看見了淚,從未乾涸過。
原來,是一句不敢自問的:「該有多堅強?」
從去年年底就不曾再夢過少,那一次類似清醒之夢,我知道他過世了,卻再一次地舉辦告別式,以綠色的調系布置,棺木早已封上,我沒有太大的哀痛,就僅僅在空蕩蕩如體育館的空間裡,遠遠地看著遺像與名字,卻詭異地字體動態地崩解、重置,夢中吃驚駭然多過悲傷。
年初回台之前,與我們的共同好友James在他的新居聽老唱片,超過十三個小時,聽少生前愛聽的歌,說關於他的種種,還有不再夢到少的另一重失落,以及流下未曾意識到可以堅強的淚水。
James說,少真的走了。
亦是好的。
少一生俠客,不經意的柔情總是留給身後的人,恍然方悟。
少的早逝對於每一位愛他的人,都有不同的失落。
快三年了,當下此在的自我看見,並非當他癌末時驚惶的我,或是他往生之後時時刻刻的我,所能預想的。
念念不忘,竟是意識不到的堅強所致。
該有多堅強…
堅強,並非用於佯裝堅強,或是壓抑思念,反而是於念念不往的揪心裡,將記憶中被夠好陪伴的點滴,再次覺受那份美好,卻也同時讓失落的痛苦如錨,將人拖曳沉定於心海深處的軟泥,有一種寧靜,屬於沉默的貝殼。
不驚,不怖,不畏。
於今的我,總算能好好陪伴自己了。
願意復刻少的善良,給予自己注視眼底的溫暖,一如當年,卻是我的此去。
許我一個夠好的陪伴,是我的堅強實踐,在念念不忘的淚光閃閃裡,悲欣交集,在心底空谷繼續迴響「我〜愛〜你〜愛〜我〜愛〜你〜愛〜我〜〜〜」
我愛你?你愛我?
死亡,銷蝕了主格與受詞,僅僅剩下愛,成全了曾經被愛的幸運,轉化成好好愛自己的幸福。
「該有多堅強 才能念念不忘?」
少的溫柔,總是不經意,但是善良卻是常在,一如他這句的問,讓人自我照見念念不忘的脆弱淚水的背後,那願意內化被夠好陪伴的曾經,堅強成為給出愛與要得到愛的自己。
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能夠看見受苦的自己,一如悲憫諸有情,自己即是眾生。
時間象限裡,我們註定失去,卻於念念不忘裡,遇見願意許自己一個夠好陪伴的堅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