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陽光和煦,飯後獨自前往永康街的好多咖啡,為了林予晞的攝影展《雙木林》,以及展覽限定的兩種特調飲品——冷萃咖啡「雙木林」、熱奶茶「遊目」。
來到咖啡店外,水泥圍牆低矮斑駁,木頭緣廊半邊生了青苔。時光慵懶,錯落有致的大小植栽卻綠意盎然,與《雙木林》攝影展海報上的黑白蕨葉相互輝映,十分可愛。
正是適合午睡的時候,永康巷弄空空蕩蕩,沒想到推開木門,咖啡店近乎滿座。我坐在玻璃旁邊、面對緣廊的位置,抬頭就見到牆上大幅攝影作品,"Get ready for a promising future"。會心一笑,後來聽耳機導覽才發現,這其實是系列作品當中的最後一張,是予晞想帶給大家的力量。我卻剛好從這裡開始,繞了一圈又回到這裡,彷彿被這張照片幸運眷顧,又像要不斷不斷地準備、啟程、前進。
翻開菜單,夾在第一頁的果然就是兩種展覽特調飲品,介紹寫得很美:
森林裡孤獨而強壯的獵戶,全心為一位遠道而來的旅人製作飲品,他的作品裡充滿了山間的氣息,有樹木、有雲霧、有酸甜的野果味。獵戶說,這杯咖啡,取名「雙木林」,給夏日在森林中漫步的朋友。
雨中暮色漸漸低垂,遊牧的人貪戀眼前的黃昏而淋了一點雨,趕回帳蓬後擦乾身體,在微小的火源上,烤了一杯帶有香氣的熱奶茶,決定給這杯充滿溫度的飲品取個名字,就叫「遊目」,你是因為遊走的雙眼而誕生的救贖。
專程而來,打定主意兩種特調都要,沒想到店員解釋,因為是期間限定,一個人來就只能點其中一杯。其實是因為予晞的相片氛圍,有種一個人旅行的孤獨與自在,我才特意獨自前來,沒料到還有這限制,非常扼腕。腦中閃過那句「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想來大家喜歡這話裡的豪氣或任性,正是因為大人往往自知沒什麼選擇,卻又貪心地以為可以兼得兼顧吧(來,都來,我都要!)順利有時,狼狽有時。
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點了「雙木林」、配上生乳酪蛋糕。在咖啡上桌之前,先起身欣賞環繞在咖啡店各牆面的攝影作品。乍看之下作品數量不多、色彩樣貌也不張揚,不為此而來的人們,也許在座位上轉轉頭,一眼就看盡了。但我很喜歡,覺得每一張都耐看,尤其是冰島的幾張滑雪場、透過車窗望出去的平原與山,散發著寧靜悠遠的溫柔,讓人想念起從前某些難以忘懷的美好時刻。若不是因為那幾張作品緊鄰座位、且都坐滿了人,我無法靠得更近,不然真想站在那風景前,聽著音樂,發長長的呆,胡思亂想、或什麼都不想。
看完系列照片,戴上大耳機聽予晞的語音導覽。很自然真誠、毫不做作的聲音,彷彿她就並肩站在你身旁,朋友般分享著自己的想法,兩人的目光始終望著同一個方向。我特別喜歡她說的故事,也正是寫在海報上的故事:
聽說,一座森林就是一棵樹,因為眾多樹木的根,在地底之下盤根交錯,形成巨大的神經網絡,彼此的感受與訊息因此能互相傳遞。 若是如此,我可不可以說,所有的人就是同一個人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和妳。若是如此,當你感覺受傷或歡愉,難堪或榮耀,我也會有相同的感受。
心裡微微驚訝,許久沒聽到誰說出這麼輕巧卻深沉的同理與連結,需要對個人、人類整體擁有足夠強烈的共感和一體性。是不是身為演員,經常要設身處地、完全沉浸在另一個人(角色/人性特質/典型情結)的感知和想法中,如同那就是她自己,所以特別有能力與他人的感受同步呢?或者更單純地,只是出於她攝影作品也透露出的,對世界、他人與自己的溫柔。大概因此,才可能在《我們與惡的距離》裡,面對患有思覺失調症、痛苦嘶喊著「為什麼是我?」的應思聰,鎮定地臨場發揮,說出那一句極其溫暖的:「可能因為,你比較勇敢。」
回到座位,咖啡和蛋糕早已悄悄上桌。冷萃咖啡「雙木林」,名符其實,聞得出木頭的香氣。剛開始喝覺得有些苦澀、酸澀,但也不是真的那麼苦,像是很淡很淡的中藥或苦茶,摻有莓果、木屑和枯葉,味道複雜而奇特。這才發現一開始看的飲品介紹,讀來抒情、其實形容得很精確,果然是獵人的特調,帶著山裡的氣息,秋天的山。有蕭瑟的晚風,潮濕的泥土,來不及採摘而落地腐爛的果實,此地別離不復見的過客。
帶著咖啡的酸苦餘韻,吃了一口伯爵茶生乳酪,奶香很濃很濃,伯爵茶味不太突出,正是我喜歡的比例,瞬間感到療癒。更驚喜的是,吃了幾口蛋糕後再喝咖啡,原本的酸、苦、澀一下子褪去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清恬,彷彿咖啡裡摻和的不再是落地破碎的枯葉,而是還高掛樹枝間、輕輕晃啊晃的金黃葉子,或像秋天早晨的風,徐徐吹來,涼爽舒適,令人慶幸酷熱難耐的炎夏已過。
原以為是配角的生乳酪蛋糕,竟讓「雙木林」的滋味一下子從寂寥的秋風瑟瑟、轉變成宜人的秋高氣爽。然而山依舊是山,木依舊是木,想想冷萃咖啡未曾改變過,都是舌尖的戲,卻又是真實的味蕾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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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下午,我原本帶了本書,卻什麼也沒讀,就只是聽著予晞在語音導覽裡提到的,她沖洗相片時喜歡聽的音樂〈Solo-Max Richer〉, 專心地感受特調「雙木林」和生乳酪蛋糕,感受牆上攝影作品的環繞和陪伴。離開的時候,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心底卻那麼踏實滿足。
(全文照片:黃郁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