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漢武帝劉徹因爲這首詩歌而與李夫人結緣,留下漢代第一個皇帝愛情故事,在他之前的漢朝皇帝和女人們的關係,似乎因為開國皇帝劉邦的寵妃戚夫人被呂后虐殺於茅房,致使漢代初期的皇帝們不敢貪戀美色而顯得平淡。
不過,司馬遷的史記給予呂后施政評價相當高,「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刑罰罕用,罪人是希;民務稼穡,衣食滋殖」,所以,呂后對戚夫人固然殘暴,但呂雉不僅是劉邦的皇后,劉邦走後,也曾以太后身份與政,最後更在兒子(惠帝)死後,臨朝稱制,掌控朝政,影響漢初政治甚鉅,所以,關於呂后的選擇,或許該由「大歷史」的角度解讀,而非「戚夫人」的單一事件就能論斷。
事實上,從「個人角度」而言,呂后在漢武帝劉邦死後,並非沒有改嫁的機會。在漢高祖劉邦死後,朝廷由呂后掌控時,冒頓單于修了一封「嫚書」給呂后,大意是:「既然我倆如今都是單身,何不互相安慰,『以其所有,易其所無』?」(史稱「嫚書事件」,見注1)
無奈,被求婚的呂后讀信后,不但不開心,反而異常憤怒,據說還一度揚言要為此攻打匈奴。
從史實來看,呂后確實無意與冒頓『交易』,但是,冒頓真是故意要羞辱『呂后』、要『呂后』難看的嗎?從漢族人來看,冒頓的發言確實無禮至極,但是,若從「逐水草而居」的「草原遊牧民族」角度看來,又未必如此。
首先,根據史記的匈奴列傳,當時的匈奴有「收繼婚制」,指的是女性在丈夫死後嫁給其兄弟,以維繫與夫家及其氏族關係。漢高祖劉邦生前曾與冒頓交手,算是冒頓的手下敗將,因此,當冒頓向呂后求親,也許真是要藉此婚姻與「漢帝國」有進一步的結盟關係。
從這角度看,呂后之所以不答應,也是因為她明白自己在漢朝廷中的地位其實相對穩固,所以無意與冒頓合作。
再仔細觀察漢朝政制,雖然表面上是「父權政治」,但對於女性而言,只要能為夫家生下(至少)一子,且這兒子日後能夠當上皇帝,就能當上「皇太后」,不論有沒有實際臨朝,地位都算崇高,而且能惠及娘家,漢朝的外戚勢力龐大,就是此番權力遊戲規則的重要見證。
另一方面,冒頓單于是因為愛慕呂后,才向呂后求婚嗎?觀諸史實,冒頓單于是重天下輕女人的領袖,他即位之初,曾將身邊的女人送給當時強大的東胡王,讓東胡王認為他性格懦弱,即使日後匈奴帝國日漸強大,在漢人眼中,他和女人的關係始終撲朔迷離,讓人不摸不透他的愛情價值觀。向呂后求婚,也許只是對漢代「和親」政策的一個反諷---「既然你們送來的女人始終哭哭啼啼,無法認同匈奴的生活方式,不如呂后妳自己來『和親』,成為「匈奴帝國」的一員吧!」
匈奴在冒頓單于時大團結,形成一個遊牧民族聯盟的遊牧帝國,而這個體制的運作可能與「漢帝國」以「農耕民族」為主的體制並不一致,長於作戰欺敵,卻不善於管理分配。從「草原遊牧民族」及其繼承者的眼光看來,農耕民族虛偽矯情,所謂「和親」只不過是自知不敵的緩兵之計,「很多你們送來的女人始終心繫漢室,根本就是派來臥底的間諜吧!」
在這種情況下,送去「和親」的「漢室女子」,可能就很難獲得遊牧民族領袖的疼愛,淪為夫家的生育機器,也是不可避免的悲劇了。
從這觀點看,蒙古地區有不少「昭君墓」似乎暗示與漢帝無緣的她其實深得「草原遊牧民族」的喜愛與認同,(下圖為呼和巴特八景之一的昭君墓,而且從內蒙流行的昭君傳說也證明了昭君出塞確實善盡了與遊牧民族互通有無的職責。(關於內蒙流行的昭君傳說可見 注2)
倒是寫「胡笳十八拍」的蔡文姬則是在失去第一位夫婿后,始終跳不出胡漢感情糾葛的漢家女兒。「我生之初尚無爲,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遊牧民族對滿腦子漢學經典的蔡文姬大約也不敢興趣,在漢族被視為才女的蔡文姬,到了單于身邊,恐怕不能起任何『互通有無』的作用,只能滿懷悲憤,借詞曲抒發悲憤。
看過呂后、王昭君 和 蔡文姬 的故事與傳說後,再回頭看看漢武帝和李夫人的故事,就可以知道這段短暫的感情其實算是漢室後宮可以發生的情節中相對「單純美好」的一章。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據說,漢武帝聽了李延年的這首歌,忍不住感嘆美人難覓,經旁人才知李延年家中就有一位容貌傾城傾國的佳人,於是招其入宮。只可惜李夫人雖然生前備受漢武帝寵愛,但卻因生產導致身體虛弱,最後紅顏薄命,早早就去世了。然而,正因為年輕貌美時就去世,所以讓武帝對她念念不忘,沒有機會干預政事的她,倒讓自己和漢武帝之間的感情成為漢族間流傳的一段佳話。
「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是漢書中武帝對李夫人留下的思念之語。然而,綜觀漢武帝劉徹一生情路,李夫人早死外、陳阿嬌始終未能生育,又霸道善妒,最後被打入冷宮、衛子夫沈溺宮鬥、又迷信巫蠱之術,最後自殺離世,晚年時,則為了保護年幼的太子劉弗陵,擔心「主少母壯」,最後忍心殺了鉤弋夫人。
比較呂后、李夫人、王昭君、蔡文姬四位漢朝女子留下的傳奇故事,我們或許可以跳脫純漢族思維,試著理解冒頓單于對呂后「曉以大義」的盤算:
冒頓單于所以修書給呂后,引起呂后大怒,或許正是他早早看透了漢室女子留在漢宮不得不面對的權力遊戲,而這也算是這位匈奴帝國奠基者了不起的戰鬥腦的洞見吧。
當然,萬一,呂后真的將計就計,答應冒頓的求婚,漢匈兩帝國的兩性權力遊戲會不會因此大改版,雖然我們可以從後來「農業」文化 和 「遊牧」文化的交手找到一些可能的答案,但也不是這篇短文能夠回答的了!
(注1:根據班固「匈奴傳」,此書內容為“孤憤之君,生於沮澤之中,長於平野牛馬之域,數至邊境,願游中國。陛下獨立,孤憤獨居。兩主不樂,無以自虞,願以所有,易其所無。“ 翻譯可見
歷史上的風花雪月)
(注2: 昭君出塞的內蒙傳說之一 ----昭君出塞時,和單于走到黑河邊,只見朔風怒號,走石飛沙,他們只好停下來,待昭君彈起琵琶后,遍地突然出現生機連遠處的陰山都變綠了,黑水也變清了。單于和匈奴人民都高興極了,於是在這裡定居下來。後來昭君隨著單于走遍了陰山山麓和大漠南北,不論走到哪裡,就水草豐美,人畜兩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