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跟社工師介紹了我心愛的娃娃和公仔。昱衡買給我的小狐狸娃娃(結果忘記跟社工師一起取名字)、怡璇和郁芳各送我一隻狐狸公仔、和昱衡去環球影城買的翠絲公仔、伏見稻荷神社的小狐狸守護神、宜蘭傳藝中心的醜娃娃捏麵人⋯⋯⋯我拿出他們,幸福地和社工師介紹他們於我而言的意義。
社工師要我想一想,那些我喜歡他們的原因,是不是因為我們有相像的特質呢?他們擁有的力量,我是不是也擁有呢?而且這些東西都是和心愛的人一起蒐集來的,看到他們就會想起朋友的愛、情人的愛。
「那麼這樣,妳現在感覺怎麼樣呢?」
我猶豫了很久,直到社工師打破沈默:「妳真的有在感覺嗎?或是妳在想標準答案?」她輕輕的問。
我笑出來,承認我在想標準答案。
真實的感覺是,
「想到和朋友、情人的情誼,想到和他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的確是很幸福。但是同時也會很害怕幸福轉瞬即逝。因為常常被過去的創傷攫住,而不能動彈,腦袋被迫播映過往受傷的畫面,或甚至虛實參半的幻象。因為這樣的情況頻繁發生,每一次發生都會讓快樂的心情瞬間又掉回谷底,所以常常不知道該怎麼看待幸福的時光,會不會下一刻,又感到痛苦悲傷了?」
我們花了很多時間確認我所感受到的「創傷再現」是什麼,以及我通常會如何反應、如何痛苦、如何受制。
我說:「那真的很煩人。白天時候的任何一點點暗示,就連瞥見某某八卦新聞的男主角的綽號和誰誰誰形容傷害我的人一樣,就會讓我在晚上睡前不自主地陷入過往的回憶!我真的覺得很煩躁、很荒謬。」
更遑論新聞、論壇打開來,時時充斥對性侵害事件的不友善描述或評論了。
我深怕社工師不懂、認為我小題大作。但是她告訴我,這些暗示勾起我們的記憶和過去,是一件時常發生的事情。
重點是喚起創傷記憶的幻象、幻聽,已經嚴重影響我的睡眠和情緒狀況了。
當我被創傷再現的幻象、幻聽干擾的時候,我會縮在床上,全身蜷曲如一尾蝦,用力的握緊拳頭、縮著腳趾、咬緊牙關,努力地逼退腦中紛亂的想法。
「那麼效果如何呢?」
「很糟,我總是累到昏過去了才睡著,醒來又全身痠痛。」
「是啊,因為妳所說的那些身體反應,都是非常害怕的時候的反應,甚至會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對,我以前常常睡在衣櫃裡。」
「那麼我們試試看、想想看,有什麼可以幫助自己的方法,好嗎?」
剛開始我有點抗拒,我告訴她,這件事情已經很多年了,我嘗試過許多方法,但是效果有限。最快速的方法就是逼著自己起床(困難在於許多時候又難以動彈)然後吃下過量的藥物,強制關機。
不過我們都認可這也許不是一個好辦法。這半年來的壓力和更嚴重的憂鬱,使得我逐漸依賴過量服藥。
我嘗試告訴社工師:「我有時候會喊出來。雖然很像神經病,但是有時候我會喊出『不要過來!』、『不要打我!』、『走開!』這類的話,或是小小聲的尖叫。」
「這是很好的辦法!好像允許自己對抗那個幻象的情境了是不是?那麼下一步呢,妳覺得下一步我們可以怎麼做?」
透過不斷的引導、調整我對於創傷再現的想法、我的需求,我們逐漸理出下面的步驟。
「其實我覺得這時候,我應該離開我的床。應該起來喝點熱可可或是熱牛奶。不過有時候我會不停乾嘔,那樣也不能吃東西。」
「這也很好。透過味覺、嗅覺⋯⋯」
「逐漸拉回現實感。」
「是,如果妳是對味道敏感的人,妳也可以找一些香香的味道聞一下。」她做出手蓋著口鼻,深吸一下手腕味道的動作。
「我有薰香用的精油,也有香膏。」
到這裡,我們理出了兩個步驟:
說出對幻象情境的抗議,伴隨身體姿勢的改變,從害怕蜷縮的,改變成伸展開來的。
再到離開令我深陷痛苦回憶的床,短暫離開令我恐懼的空間,並且利用其他感官轉移注意力。
然後我就想不到還能怎麼做了,這時候葉小姐說:「這時候,我們需要的是定向。」
她說了一串英文和一串中文的學術解說,我聽不懂,但是笑出來,我跟她說我很喜歡她用專業的知識引導我,她也說她認為知識就是力量。我能理解,點點頭。
「所以定向的定義是什麼?」
「妳想想看,妳能夠知道妳現在在哪裡嗎?」
「唔⋯⋯XX醫院XX樓XXX會談室?」
「是啊,那現在是幾年幾月,什麼時間呢?」
「2020年,11月17日,下午兩點?」
「這就是定向。」
「所以這個,是要我們更加抓住現實感嗎?」
定向之後是注意力的更替,因為如果我在脫離出幻象的困境之後,沒有想著別的事情,而是繼續躺回去睡的話,幻象很容易再次出現。
社工師要我想一想,那種時候,有什麼樣幸福的事情,會讓我想起?
我說「通常我會想到隔天要上什麼課、穿什麼衣服。」
「上課是幸福的事情嗎?」社工師有些笑出來,不過她說那不是取笑的意思。但是想著明天的事情,容易更焦慮啊,要試試看想著別的事情。這是我這次要回去練習的功課——試圖想一想幸福的事情,以對抗折磨人的幻象。
寫至此,忽然有一種感覺,對抗創傷再現的幻象,不就是《哈利波特》裡對抗吸取人的快樂的催狂魔嗎?我們需要的咒語,是想著能夠讓胸腔溢滿愛與幸福的事情,才能使出的「疾疾,護法現身!」
那些屬於我們,愛的靈魂,幻化成閃耀的靈獸,為我們抵擋黑暗。
最後的最後,我們再花了一點時間做摘要。梳理今天的對話,我的觀察、我的學習,我也說了對社工師的觀察,我說,她給予我的機制,總是能夠兼具系統性和人性化,不會因為是「機制」而讓我的需求消失在裡頭,我能夠越來越接受這樣的方式。
對於我的整理和摘要,社工師再次稱讚了我很聰明。她總是在我覺察、整理、表達過後真誠的稱讚我,雖然當下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接受她的稱讚,但是我知道治療過程,的確有因為我的用功和專注,以及某些我的特質,而又推進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