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蛋手足K也不怕熱,自詡為夏天的冠軍。但連他受不了,三十幾度時還得天天吃熱粥,吃得汗流浹背。而晚餐都是斬成碎片的魚,「每次拆骨仲耐過食飯,拆完仲要都係成口骨」。我愛吃魚,但不擅長吃多骨的魚,更有過幾次鯁骨的慘痛經驗——假若我是在囚手足,也不知道會是先被魚骨鯁死,還是索性不吃餓死。
《坐監記》是這樣說的,囚友的早餐規定是食飯的,逢星期一至日也規定是豬 — 牛 — 雞 — 豬 — 牛 — 雞 — 牛肉丸,問題在汁。汁本來很難出問題 (…) 奈何不知是哪裡出問題,汁竟是個概念。它有色無味 — — 有該有的顏色卻沒有該有的味道。汁本可調味,令over-cooked的菜和冷硬的白飯可以撈汁鯨吞,奈何如今… 驟眼看來,囚友的飯餐至少有不同肉類可吃,感覺豐富。要求汁的味道,也太不知足了。
曾探訪過無家者,打開話題的第一句話是「食左飯未?」(吃飯了嗎?)無家者會討論他們得到的飯盒,評價某些雖然很有善心、堅持派飯的餐廳飯盒冷的、難吃、日日如是、不想再吃了。我不會用超然的視角批評無家者的感想,因為我能理解,每天都吃類似款式、無法選擇的冷飯菜,只能用味同嚼蠟來形容。
當飯菜的質素讓吃飯甚至生存變成負擔,如果不吃飯不會死,我想我會寧願不吃;如果不吃飯會死,我也不知道能否在資源匱乏、生存空間狹小的狀態下,堅持讓自己苟活。我想,難以下嚥的餸菜,應該是監獄或社會其中一種扼殺期待、扼殺生存慾望的方式吧。
獄中難以下嚥的餸菜,其解釋為「每名囚犯每日的食物開支為港幣8元正。」不知道怎樣理解這種生存狀態才好。
想起長輩敘述戰時生活的片段,那時一家十幾口才是常態,靠着工作配給的米和教會分發的麵粉,配以漁家捕來不受歡迎的低價魚類,通過母親的巧智將稀缺的食材變化成養大一家的養分。麵粉尤其可塑性大,可以做成各式各樣的麵條。又或一顆顆雲吞類的東西,還有許些已不可究的創意做法。
而(沒有選擇中的)選擇、創意甚至時間,都是監獄中不容許的事物。甚至,當囚友組合起獄中容許售賣的小食,比如溶化朱古力塗在消化餅上,會以「自製食物」的罪名受罰,吃一口別人自製的食物也會被罰,單獨囚禁在惡名昭彰的水飯房。(見《坐監記》<自製罪名> 篇章)
想像,假如要承受苦果,我會怎樣面對呢?即使知道「自製食物」有可能被罰,還會不會走險嘗試自製食物呢?我想,我會努力鍛煉身體和養胖,在獄中消瘦時,至少可以保存尚算健康活力的身體。我想,我會告訴職員是佛教徒,以換來素食餐,感覺會好吃一點,不用怕吃不了魚而更加消瘦。我想,會很難抵抗發揮創意的空間,因為創造就是人生的意義啊,只好也鍛煉心境,學習面對絕對的孤獨和無聊,學習跟或許失控的思想共存。
身不在其中,或許不應擅自代入下獄的想像。但確實越來越多不同位置的人在做坐牢的想像,多少反映我城的悲涼現實。然而比起感傷,尤覺當中的倔強可貴。想像石牆內的生活,是理性審視現實,並選擇積極應對的結果。並非屈服或愚笨,而是處身凶險的時代與環境,想好好的當個人,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