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是七年前,那時陸續看完《一九八四》和《動物農莊》後對喬治歐威爾很感興趣。這次重讀是因為看了《緬甸歲月》,而想讀這本書的念頭當然肇因於這兩個多月來緬甸的動盪。
歐威爾以自己 1920 年代生活於緬甸的五年經驗(擔任大英帝國殖民警察)寫下《緬甸歲月》,出版於 1934 年,是他第二本著作,遠早於 1945 年的《動物農莊》和 1949 年的《一九八四》。《緬甸歲月》以細膩的文筆描繪帝國統治下的緬甸叢林小鎮風情,文風與後兩本的陰森黯澹大異其趣。雖都同樣有著不怎麼美好的結局,但後兩本畢竟是引射共產極權,並未直涉緬甸。只不過就像《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書中作者提到的,「緬甸有則笑話,說歐威爾不只為緬甸寫了一部小說,而是三部:這三部曲就是《緬甸歲月》、《動物農莊》與《一九八四》。」如今我解鎖了歐威爾「緬甸三部曲」成就後,真是心有戚戚焉。
《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的作者 Emma Larkin 是位通曉緬甸文的美國記者,從九〇年代起多次秘密到緬甸查訪,她透過歐威爾在緬甸的駐紮路線,對緬甸社會進行第一手觀察,而後於 2005 年出版這本書,當時還是前代軍政府統治時期。《緬甸歲月》無疑是她旅途上最重要的考察指南,不過《動物農莊》與《一九八四》也被屢屢提及和緬甸的關聯性。譬如她訪問到的一位緬甸人說「《動物農莊》是一本很精彩的書,也是一本很具有緬甸風味的書。妳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它講的是豬和狗統治國家的故事,這種事在緬甸已經持續好多年了。」
另一名朋友則談到,「《一九八四》在緬甸是禁書,因為它可能被解讀成是對當局的批評。」又說,「我在緬甸幾乎找不到幾個人讀過《一九八四》;他們讀這本書幹嘛呢?他們的日常生活已經是一九八四。」
2010 年翁山蘇姬被釋放,緬甸進入了有限度的民主時代。直到今年二月。Game over。
其實回望《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書中紀錄的九〇年代緬甸狀態,與現在軍政府的治下根本無異。書中有一段說:「我有個朋友的弟弟在軍中官拜少校,他沒辦法跟他弟溝通,他弟已經完全被洗腦了,沒辦法獨立思考。」作者還有一次機會與退役軍人聊天,他說他「懷念軍中生活,軍隊是我的家。它是我的母親,我的父親。」
這兩個月我了解到,軍人在緬甸地位特殊、自認高人一等而瞧不起平民百姓,這現象其來有自,甚至可回溯到英治時期。《緬甸歲月》沒有被上個軍政府禁掉,因為與軍政府立場一致:強烈反對殖民主義、宣揚民族主義與愛國主義。但也有緬甸人的說法是英國人帶給他們民主,在英國人來臨之前從來沒聽過民主是什麼。現在再聽這種說法恍如歷史無縫接軌,十幾年後民主竟又成了一場夢。這次的軍政府有沒有查禁出版品,我還沒太清楚,但就算有也不意外。
2011 年時緬甸人初嚐民主滋味,《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趁勢再版,作者 Emma 於後記中說:「緬甸未來有沒有希望,完全取決於緬甸人民是否能在自己的國內說故事,不用害怕遭到秋後算賬。我期盼有一天,我們可以克服歐威爾在不經意所做的預言,屆時,我們手上的《一九八四》也終於可以闔上。」現在看來,欲闔難矣。就像佛陀為波斯匿王解夢時說,山羊噬豹的荒謬場景,只有在統治者倒行逆施時才會發生,而現在的緬甸卻正實現著這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