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曉得自己能否在荒島上寫作,心裡明白除了自己的眼睛之外,不會有其他人看到我寫的東西。」
【人與人之間局限而片面的理解】
《月亮與六便士》是關於畫家查爾斯.史崔蘭的故事;他放棄自己股票經紀人的身分,毫無預警地拋下自己的妻兒,到巴黎的一間破敗公寓裡依靠打零工維生。他必須畫畫,命運的召喚如是說。
「我也沒辦法克制自己。一個人掉進水裡的時候,他游得好或是不好並不重要;他就是得游出來,不然就等著溺水。」
然而本書的主角並不見得是查爾斯.史崔蘭,如同本書開頭的第一句話。「我承認自己剛認識查爾斯.史崔蘭時,絲毫不曾察覺他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
這個故事是由第一人稱的主觀角度,一個懷才不遇的作家的視角,來描述查爾斯.史崔蘭這個人,我們借了他的眼睛,共享他的偏見,我們在他自責於對某人的評價不夠準確時原諒他,甚或許早些時間的我們也帶有著一樣的誤會。
對一個人的看法往往建立在許多非必然的元素之上,這個人的職業、社會地位、家庭狀況、交友圈、政治傾向、學歷等,這些元素東拼西湊成了論斷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的藉口,然而真相往往差之千里。在尚未見過史崔蘭之前,敘事者根據他人的描述將他想像成「弱不禁風、其貌不揚的樣子」,見面後才發現「事實上他虎背熊腰,大手大腳,身上晚禮服穿得彆扭。給人的印象有點像為了晚宴而刻意打扮的馬車伕」。
而誰都沒想過,史崔蘭的出走不為別的,也不是一時衝動,且不打算回頭。
【「月亮」與「六便士」】
本書的書名據說來自毛姆另一本小說《人性的枷鎖》的讀者評價。「菲利與許多年輕人一樣,都對天上的月亮神魂顛倒,卻不見腳底下的六便士硬幣。」毛姆聽聞後,便將這個評論變成書名,後世讀者們常將「月亮」代指為夢想,「六便士」則指的是現實,與愛情麵包的比喻有異曲同工之妙。
「愛情重要還是麵包重要」這樣的題目在辯論賽中稱作價值性命題,是討論人對於各種人生價值的權衡比較,相似的題目如「個性是否需要刻意追求」、「愛與被愛哪個幸福」,而這樣的題目並沒有標準答案,每個人追求的目的不同,願意為目的做出的犧牲也不同,這也是每個人都獨一無二的原因之一。
回到主題,「月亮」與「六便士」在這裡是對立的兩種價值觀,追逐夢想的代價是放棄安穩的物質生活,反之則是一輩子遠眺夢想。如果這樣的前提是不可打破的,你願意為了夢想犧牲到什麼程度?又或者我們其實都在價值觀的天秤上搖擺不定,多了點現實的我們覺得可以分一點給夢想,多了一些夢想的我們又害怕失敗,變得一無所有,於是我們往回退一些,給現實多一點配重。於是我們的天秤搖擺不定,循環往復,一直到被迫屈就於某一邊的年紀,我們可能會說,當年我也曾經有機會去實現那些瘋狂的想法,只可惜......
當然,這是查爾斯.史崔蘭的故事,夢想並不一定跟現實永遠背道而馳。快樂並不是天秤某端的贈品,只要你專注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你隨時都可以是快樂的。史崔蘭追求的正是作畫這件事,選擇放棄穩定人生的那一刻,也許是某種使命式的頓悟,不畫不行,所以畫了,在這之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也許愛情與麵包之間也是一樣,我們從來不曾錯過,每一刻的我們都在做選擇。今天的答案跟明天的不一樣也無所謂,每一天的我們也都不一樣,選擇對當下的自己而言更好的人生,在天秤的兩個端點間從容地活著。
【魔咒消失於無形】
標題「魔咒消失於無形」是在查爾斯.史崔蘭過世幾年後,敘述者到了史崔蘭曾經的醫生家中觀賞他收藏的一幅水果靜物畫,那是史崔蘭在生病時送給他的。
「畫的色彩極為奇異,言語難以形容其引起的激盪。色彩有各種陰沉的藍,像是用青金石精心雕成的缽般晦暗,卻又搖曳著一層光澤,教人想起神秘生命的顫搏……」,敘述者沉陷在這幅畫的奇幻氛圍裡,彷彿世界縮小到僅容兩者。隨後醫生夫人傳來叫喚,詢問敘述者是否想來杯金雞納杜波奈酒,那一瞬間所有的魔咒,所有的奇幻氛圍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又回到一如既往的日常。
如前面所述,我們借了敘述者的眼,借了他對世界的看法,跟著他去採訪那些在查爾斯.史崔蘭的人生中留下過足跡的人,拼湊出了一個偉大的人,而這個偉大的人在故事開頭時是個「絲毫看不出有任何與眾不同之處的人」。
「人類天生就有製造神話的能力。在那些與眾不同的人物的生涯裡,人們貪婪地抓住任何驚奇或神秘的事蹟,然後捏造出自己深信不疑的傳說。」
保羅·高更,1897-1898.我們從何處來?我們是誰?我們向何處去?
許多人都知道查爾斯.史崔蘭的概念原型來自法國的印象派畫家保羅.高更,其廣為人知的作品不外乎《沙灘上的大溪地女人》以及《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往哪裡去?》。尤其後者是畫家飽受病痛折磨,意圖自盡前的作品。以大溪地為背景,右手邊是生命力強韌的幼兒,正中間是摘取芒果的成年人,蜷曲在最左邊的是垂垂老朽的婦人,左後方的雕像似是某種神明或是鬼魂,象徵生命的歸宿或是循環。
查爾斯.史崔蘭死前將最後的作品彩繪在牆壁上。
「他彷彿突然進入一個魔幻世界。隱約之間他似乎見到一片廣袤的原始森林,四周有人赤身裸體行走於樹下。然後他才明白這些是牆上的畫。」醫生看到這幅作品時史崔蘭已經死了,他甚至交代妻子在他死後把房子燒掉,只留下了神祕的聽說。
魔咒消失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