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這次疫情不會察覺,日常這麼容易崩塌。
連續幾天的穴居讓人暴躁,曝露在陽光下成為一種風險,彷彿我們的皮膚變得乾燥薄透,隨時會在不明病菌的攻擊下剝落。人類原來這麼脆弱。每天小心檢查門口附近的物品,以及自己身上是否夾帶髒亂,會散播給誰。
像一道裂口,劃破乾淨的身體。
不敢上街便縮在洞穴裡,陷落另一種群聚。而比起走在街道上拒絕路人的靠近,這次毫無辦法推辭,要和誰連成命運共同體,像與生俱來注定好的。同一屋簷下的人們不論實際情感如何,身份證欄位上只註記著一種親疏關係。
平時東奔西跑,家裡每一個人在各自的端點上,也許分屬不同象限,晚間歸來在一頓飯的時間裡,保持微妙的平衡。自從疫情升溫,朋友同事互相告別,而我以為告別的是,在外面安置好了的生活圈。回到真正所屬的地方。
災難使我們靠近。
那樣的距離,是中學畢業後刻意離家就再也沒有過的了。早晨,聽著彼此的盥洗,不用趕上班卻依然在使用淋浴間的時段上衝突。催促彼此趕緊去做這個做那個,語氣裡比不耐更深的是,濃濃的壓抑。禍不單行的是烤箱偏在這時故障,微波麵包虛有溫度,口感像塑膠。第二天開始,我牙癢癢地咬著熱麵包,不想多說一句話。也許冥冥中約定好了,下一個壞的是不再製造溫度的電鍋。
去賣場採買,忽然變得非常快樂,逛架子上不太滿的東西,儘管在搶購潮下有些位置空缺了,坍陷一個洞。
回到家後鉅細靡遺用酒精擦拭所有到過外面的物品,製造一種安心的錯覺,假裝沒看見那些破口。比如,不當一回事的家庭成員藉口外出,無視冰箱滿滿食材,挑人最多的假日去逛市場,還想跑得更遠,去萬華大市場。從外面回來,不洗手東摸西摸,被出聲制止而後大吵一架。比如,去傳出多起病例的大醫院領藥,回家僅僅噴酒精搓幾下手心便要坐下吃飯。漸漸分不清楚是這種行荒謬,還是我的過份小心翼翼比較可笑?聚在一起的時間超出了可以忍耐的範圍,有些人,離得越近便感覺越遠。
忽然染回了那與生俱來淡淡的悲觀色調,彷彿許多年過去從沒離開過,還是一個無力改變任何事的小孩,除了隱忍無他。家,是一個除了靠近沒有其他選項的地方。
緊緊咬著的聲音,隨時會在無意識下鬆口而出。來來回回爭執的時候,我知道自己臉上長著父親母親的神情,疲憊且疏離。過了幾天,把話全數吞回肚子裡。好想也活得自私一點。自私的人最自由。自私的人,好像便能抵禦病毒以外的事情。
做大量居家運動,雖然少了在空氣裡奔馳的快樂。吃很多甜食,不顧忌熱量,因為吃這件事變成一天當中最大的刺激來源。食慾這件事,不需要忍耐。
等疫情過去,要去哪裡呢?
哪裡都好。如果可以不去哪裡更好。從前我以為離家時擁有自由,現在才知道不刻意想離家的日常,是最大的自由。
然而我們還是坐在餐桌上,每天準時盯著新聞倒數疫情過去,像等待一場遲來的雨。這幾天倒是下了幾場,舒緩緊繃的水情,氣溫轉涼。
而漫長的等待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