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突破濃煙、警棍與子彈的圍城 ─《時代革命》

香港做為一座歡鬧的城市，節奏明快，電影工業更曾蓬勃發展，承載著無數華人的夢想，加上傲視群雄的經濟實力、學術成就，宛如華人世界的燈塔，意氣風發地引領自由思潮的變革。

遺憾的是，霸道的黨國：中共，假借民族正義的口號，無恥地將極權的觸手伸進美麗的港都。縱然六四天安門事件未曾上演於這座城市，但輾平人性、思考還有民主的坦克，早已開入每個香港人的心底。電影《時代革命》則以鏡頭貼近暴虐的日常，一景一格紀錄遭受否定的自由，好突破濃煙、警棍與子彈的圍城，倒過來彰顯、肯定民主的足跡、可貴與真諦。

簡言之，《時代革命》以編年體的方式，綜合多種角度、篇章，包含救護人員、車手、死士、守護孩子的耆老、記者與學者等，細細講述反送中之後，一路以來的嘗試、付出與挫敗。片長158分鐘的電影，每一秒皆讓人坐立難安，彷彿走入漫長的昏暗隧道，看不見任何的希望，就連遙遠的光點，都模糊得令人發寒。

塞滿磨難的光影之旅，僅僅兩個多小時，就近乎讓人喘不過氣，遑論駐守前線的香港人，闔上眼皮再多遍，明天也未能改變；朝陽照常升起，黑夜亦照常降臨。

自此，光復香港，並非一朝一夕就可達成。如水一般，小蝦米對抗大鯨魚，必得發揮靈活性：敵進我退。說來諷刺，這可是中共過去強調的游擊口訣，如今變成民主運動的準則。荒謬至極，曾持大義的政黨，竟然反過來變成貪婪的猛獸。

當然，起步行動更因為香港人受夠等待、操弄與空話，面對中共一次次的欺瞞，再傻都明白這是精心策劃的架空、洗腦秀，要求權勢團體鬆緩統治力道，無疑是緣木求魚，正如電影所述，自由不會從天而降，挺身對抗威權，不能僅依靠合理的途徑──身處非常狀況，就得採取非常手段。

從此出發，電影替運動早期的內部爭執：和理非與勇武派的對峙、轉變與合作，寫下適切的註解。沒有人自願成為暴力分子，或完全無畏以肉體之軀當作籌碼，但結構的強姦行為，促使每個受盡壓迫的香港人，必須學會為了自己而戰。好比橡皮筋，長期的扭曲與失衡，終會引發更大的反彈，除非黎明真正升起。

只可惜，並不是每個人皆能理解香港人的無奈與苦衷；縱然僅有幾秒，電影依然捕捉到駐港他國人士，之於示威的不諒解還有斥責，好似千錯萬錯，全都是走上街頭的錯。易言之，這場維持數年，並離終點十分遙遠的民主追尋，不光要對抗中共這面高牆，還得一併推倒與中共達成利益共識的階級人士、團體與國家。

故此，生活中的每個選擇，就算只是一時片刻的消費、容忍與忽視，往往跟自由息息相關。所以，砸爛銀行、商家與店舖，從來不會只為洩恨，亦是表述之舉。

具體而言，造成系統結構的不便，正是街頭運動的常見手段。唯有如此，在所謂不對稱的戰局中，方能絆倒拋下人民的政黨，進而創造改變的機會。如前所述，電影讓人明白暴動與革命的差異，即使表面看似雷同，內在本質與訴求，可說是大相徑庭。前者的重點在於藉由暴力取得權力，以讓掌權者獲取利益；後者則是透過破壞，割除有害的腫瘤、息肉，好展開不同以往的公正局勢。

因此，去中化的情況下，少數脫序的示威人士，經過手足的提醒，自主選擇拆除以憤怒鑄造的炸彈陷阱。自始自終，之所以走上街頭，絕非追求暴力的迴圈。

換言之，即便在一場場的運動中，缺乏主要的領導人物或是組織，這群抱有共同認同感的香港人，依然保有高度的公民素養。不做小偷、暴徒之外，更不做趁火打劫的罪犯，而這亦是令人最為敬佩之處。儘管痛苦，群眾仍然努力、謹慎避免自己的理智與良知，被胸膛內的憤怒、無力給淹沒──拒絕讓衝動取代思考。

誠然，香港人一再失敗，又奮起，但跟正常人一樣，皮囊下的心同樣是肉做的，會疼、會冷、會哭，也會怕。每一個漫漫長夜，塞藏著滿滿的疲憊，一枚枚稚嫩的靈魂應聲墜地，期許以死明志，甚至交代手足踩著自己的屍體，爬往更高處。有人曾說，自殺潮是因絕望所導致。然而，之於香港人，看似消極的一躍之舉，其實鑲嵌著濃濃的不甘：那是不願放棄的拗執，深深信任手足的託付與拋擲。

不過，運動是長期抗戰，齊上齊下甚為關鍵。正如導演所言，最為重要的始終是香港人，而非香港這一座城市。所以，自殺背後的意圖固然受人敬重，但減損、失去手足這件事，亦是香港人承擔不起的傷痛。另外，無名氏即是所有人的精神同樣需要每個人的參與，套上黑衣、蒙上面罩，集結群體的力量，就有機會扳倒威權這隻巨獸。百萬人的運動，沒有誰尊誰卑，僅有萬眾齊心的韌性與彈性。

電影尾聲，肆虐的武漢肺炎恰巧給了中共合理的驅趕藉口，至於運動的走向恰如前述，依然走上街頭，日常更依然荒謬，但只要人還在，香港就能永存，誰都奪不走。到頭來，傷痕累累的香港，其實從未失敗，他們成功超脫疆域限制，激發世界的關注、投入與警覺。正如黃之鋒所言，香港現為世界之邦，處在自由戰局的最前端，不斷抵禦極權暴力的一波波衝撞。

我想，無論現實多麽悲劇，藉由反抗產生的動能，皆能成為靈魂的燃料，促使人浮升、翱翔於自由的藍天。至此，再多年的時間，都吹不熄內心的光火。畢竟，不管香港又如何被摧殘，堅毅的認同、驕傲與榮光，必會再再出席前線，跟任何嚮往自由的人類一同攜手高歌：民主的凱旋曲。最後，但願落地的淚水與靈魂，終有一天，緩緩長出一片名為自由的花田。

【全文圖片由《時代革命》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