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滅亡,中國正式進入南北朝時期?
沒有,一般都是從東晉滅亡才算起。
現在叫做,衣冠南渡,北方分裂。
我們都知道,西晉被匈奴人所創的漢國消滅。
那為什麼進入了分裂?因為漢國自己就分裂掉了嘛。
漢帝劉聰死後,發生了重大的叛亂,讓漢國的東西兩大軍閥都動了起來。
名義上是「合力消滅叛軍」,實際上則是雙方在爭奪匈奴漢國的遺產。
西大帥劉曜,取得了天子六璽,稱帝。
東大帥石勒,則奪取了漢國二帝「屍骨」跟禮器。
有宗廟,才有國家社稷。
劉曜雖然率先稱帝,但卻被石勒扼住了「龍脈」。
該當何解?
如果劉曜是個正統的漢人,那有兩個選擇。
第一,打入平陽,把宗廟搶回來。
劉曜不行,劉曜目前的實力,其實不足以正面對抗石勒。
現在只是石勒尊重匈奴漢國卿大夫,說穿了,人心所向。
「人」從來不是老百姓,是貴族。
因為自己的兵力較多,就毫無顧忌的跟對方開啟全面戰爭,那是愚笨的行為。
第二,另建宗廟。
這一招則頗有深度。
在東漢初年,成本算是最低廉:你只要幫劉邦寫個牌位供起來辦個法會就好。
人心思漢嘛,反新莽嘛。
可是,三國時代這一招就不流行了。
為啥?當初大家都拜的結果是啥?力強者勝,那還拜個屁。
不如稱帝。
稱帝的好處是什麼?
天子擁有分封諸侯的權力。
我們常常有一個錯誤的認知是,天子是一國的君長。
並不是。
天子是諸國的君長,不是領導者,是裁判官。
皇帝才是試圖增加「唯我獨尊」定義的部分。
那為什麼要把這兩個名詞拆開來看呢?
因為,天子是部落民主的產物。
屬於較古老的文明時代。
而匈奴,鮮卑,之所以被漢人稱為「落後文明」,就是因為他們大部分的認知、習俗,還停留在較古老的時代。
石勒是親漢系,劉曜則是匈奴派。
匈奴派決定先稱帝,另起宗廟,不祀漢帝。
劉曜把自己的祖上請進了宗廟,成為了一個全新的國家。
他不拜劉淵父子,另立國號「趙」。
「以水承晉金行,國號曰趙。」
後來的學者,把劉淵的漢,跟劉曜的趙,合併稱為漢趙。
不過從這邊你就可以知道,劉曜政府這時的宣告,是要成為晉朝正統繼承人的。
為什麼要稱為漢趙,跟接下來的動作很有關。
「冒頓配天,元海配上帝。」
配天,指的是「我族的始祖」。
配上帝,指的是「我家的始祖」。
元海就是劉淵的表字,因為跟李淵相衝,所以唐人不稱「淵」,以表字記。
這個兩套拜法,是周公旦發明的。
當時周朝始祖拜后稷,家長拜周文王。
周文王不是周朝的王,而是周國的王。
感受到政治玩法的巧妙了嗎?
順帶一提,漢武帝原本是讓堯配天,劉邦配上帝。
但是王莽執政,就改劉邦配天,漢文配上帝--漢文帝其實是政變上位的。
劉聰,也是政變上位的。
新政府的意思也挺明白,我們確實是繼承冒頓與劉淵的匈奴國,但我們不承認劉聰。
那拜劉聰的石勒政府,也就沒有正當性了。
但是,劉曜並沒有要跟石勒翻臉,相反的,封了石勒為趙王。
從漢人角度看,要懂這件事很難。
天朝底下,怎麼會有同名國?
從匈奴角度解釋就很簡單:劉曜是單于,石勒是左賢王。
「署勒太宰,領大將軍,進爵趙王,增封七郡,幷前二十郡,出入警蹕,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如曹公輔漢故事。」
就算前面都看不懂,最後一句應該也懂吧?
誰不知道曹公輔漢,司馬輔魏,輔到最後就是改朝換代。
劉曜這麼大方,才剛即位就決定要把趙國傳給石勒?
當然是緩兵之計啊。
從一開始就說過,劉曜的真實戰力不如石勒。
為石勒送上這第一執政,儲君之位,自然就是在告訴石勒,下一個就是你了,不要衝動啊。
好吧,石勒也不打算掀起爭端,就派了一個親信前往劉曜陣營「獻捷」。
而劉曜的封賞使節團,也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眼看北方匈奴勢力又要團結起來,卻有人向劉曜告密,說石勒的親信前來,其實正在打探劉曜這邊的軍力配置。
劉曜一聽就緊張了。
一旦石勒知曉虛實,別說受封賞,只怕馬上就會殺過來。
劉曜連忙下令使節團返還,順便去抓捕石勒親信,將其斬殺……
這種就是政治謊言,看多了自然就會反應過來。
真的害怕石勒打過來,怎麼可能去殺石勒的親信,又停止封賞。
這全部都是在惹火石勒的動作啊。
我們先看,結果石勒當然就是大怒:「沒有我跟我的弟兄,你們劉家能建國嗎?能稱帝嗎?現在有了成果就要收掉我們,馬的,什麼趙王趙帝,我自己就可以當!」
大手一揮,「置太醫、尚方、御府諸令」。
這寫得很含蓄,不過稍有古文知識應該都已經警覺了。
太醫:皇帝的醫生。
尚方:皇帝的工匠。
御府:皇帝的倉庫。
石勒在幹什麼,石勒在準備稱帝。
所以前面的政治謊言,其實就是石勒提供的。
石勒本欲稱帝,但被劉曜奪得先機,只好來喊聲:「劉氏不仁不義,我自稱趙!」
兩個趙國,就此進入草創階段。
為什麼要叫趙國?
因為漢屬匈奴地,在戰國時代,最主要就是趙國的領土。
劉曜跟石勒在爭的,就是「誰是匈奴正統」!
可事實上,論貴族,說領土,匈奴就是劉曜。
說到底,兩個趙國,就是石勒生事挑釁的方式。
而當時一分為二的,也不只是匈奴漢趙。
司馬晉朝,也分成了兩個。
江東司馬睿的晉室,後來活下去變成東晉,大家都認識。
比較不認識的,則是上邽司馬保的晉室。(上邽就是諸葛亮北伐,經常需要佔據的祁山道要地)
東北側淪陷地區,也有一支晉軍,由大將劉琨與段部鮮卑率領。
這時候,他們選擇支持司馬睿政權,與江東派出的將軍祖逖,一起對石勒政權發動攻擊。
西方這邊,劉曜又面對著什麼呢?
普遍認為,司馬保只是傀儡政權。
他的友軍,也選擇投降劉曜。
那應該沒什麼問題?
問題反而在匈奴本身。
不要看劉曜好像得到匈奴多數貴族支持,曹操也得到多數漢臣支持啊。
但當曹操前面的反對黨,是江東孫權這麼強,蜀漢劉備這麼大,曹操底下還是鐵桶一片嗎?
當劉曜建趙,石勒也說他要建趙,匈奴人自然也會動搖。
是的,就像東北劉琨只是個招牌,反石勒陣營中更多是鮮卑的兵馬。
西北側的匈奴氐羌,散兵游勇,就選擇了司馬保為他們的大招牌,一起反抗漢趙國的統治。
這邊的主要戰場,就是所謂的雍州。
大約是街亭跟長安中間的區域。
兩個趙國,一邊各自對抗自己境內的晉軍,一邊時不時打個幾場。
大約經歷了十年光景,兩趙才正式展開決戰。
劉曜的趙國,消滅了司馬保的晉。
而石勒的趙,卻沒有與司馬睿的晉分生死。
在我們進入到兩趙決戰之前,首先要知道一件事。
五胡亂華,本身是一個「為賦新詞強說愁」。
五胡不是在晉朝末年入侵中國,而是自兩漢以來就生活在中國境內的鄉鎮村落。
即使是今天的中國,今天的台灣,仍然有跟漢人不同文化,不同習俗的部落存在著。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到文化的感召,但我絕對可以確定,資本主義是吸引螞蟻的蜜糖。
只要學會資本主義的遊戲方式,你的財富將會增加,你的生活將會改善。
為了融入這個遊戲方式,人們學習語言,學習文化,來找到自己在這場遊戲中的位置。
而匈奴人為五胡,找到了一個全新的位置。
更準確的說,是劉曜找到的。
胡人可以當天子,可以建朝廷。
漢趙隨著與各族征戰,把各族納入領土,讓各族長老成為卿大夫……
這不是中國史上第一次,而是中國史上又來一次。
到這裡,才真正符合課本所教的:「五胡驅逐了漢人,在北方建立屬於自己的政權。」
一如「黃帝驅逐了蚩尤,在北方建立屬於自己的政權。」
被驅逐的,只是首領。
與其說沒有正義邪惡之分,不如說,從今天開始,匈奴就是正義。
漢人同意嗎?當然不同意啦。
更重要的是,咱們是五胡亂華,五族共治(笑),只有你可以當皇帝嗎?
鮮卑羯氐羌,一樣都不同意的。
匈奴的起義,在劉曜討平各族後,來到最高點。
不是疆域過人,功績震天。
而是劉曜打開了「民族自決」的大門。
這跟持續借用「中華道統」的石勒,是絕對不相同的道路。
可以說,當時中國的西側,在進行的是五胡融合戰。
東側,則是正在上演中華道統爭奪戰。
最終,西軍敗給了東軍。
五胡,也將展開成十六國。
漢屬匈奴,近四百年來的旅程,即將要劃下終點。
他們不是匈奴的全部,卻是中國民族政策最早最清楚的代言人。
南北朝,會是中國最黑暗的時代?
還是,最不一樣的時代?
在儒教帝制底下看不清楚的事物,現在,應該要看得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