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前兩篇中提到了金閣寺創建時的時代背景,以及金閣寺的主人-足利義滿-的故事,這些都是距今大約六百年前的事情了。金閣寺中的金閣,很幸運地沒被足利義滿的暴怒兒子摧毀,並作為足利幕府後代將軍的別莊,被繼續使用著。在之後的歷史長河裡,金閣從古都京都中無數的戰火生存下來,也逃過了二次世界大戰的轟炸,雖然不再金碧輝煌,其古色古香的韻味始終都是京都人的驕傲之一。然而,這一切都在1950年,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火燒金閣寺事件
1950年的7月2日天還未明之時,金閣用盡一生最後的力氣,綻放出的耀眼光芒,劃破了黑夜的寧靜,這是它最後一次以金光閃閃的華麗姿態,展現在眾人的眼前。待金閣燃燒殆盡之後,警方經過一天的現場調查,判定金閣寺為人為縱火案件;於此同時,金閣寺裡的一位年輕和尚(見習僧侶)林承賢行蹤不明,警方開始大規模的搜索。當天傍晚時分,林承賢被發現在金閣寺後方的左大文字山(註1)中,已吞服大量安眠藥物並嘗試切腹自盡,因此被緊急送醫搶救,最終撿回一命。
事發之後,林承賢的媽媽(爸爸已因肺結核過世)被傳喚到警局,在聆聽了警察敘述完整個事件之後,似乎因為遭受到太大的打擊而精神崩潰,為了安撫林媽媽的情緒,警察又叫了林承賢的弟弟來帶林媽媽回去。沒想到,在回程的途中,林媽媽還是從火車上選擇跳入峽谷(京都保津峽)自盡。
事後,承認犯案而被判刑7年的林承賢,則被判定為思覺失調症(日本稱之為「統合失調症」),這是一種精神疾病,患者可能會有思維混亂、幻聽、幻覺、社會參與和情緒表達上的困難等等症狀。同時,也在獄中患上肺結核而病逝。
患有精神疾病的縱火犯:是他病了?還是這個世界病了?
一座將近600年的國寶,在一夜之間無緣無故地被放火燒了,這件事情想必引起日本國內一陣騷動。因此,就在林承賢被捕並恢復意識之後,除了被警方逮捕與訊問之外,媒體當然也不會放過這條大新聞,大家都想知道,到底這傢伙是哪根筋不對,為什麼要一把火把國寶給燒了?除了大家都知道的「犯罪者患有思覺失調症」之外,究竟還有甚麼原因?
根據警方的訊問資料,林承賢在回答犯案動機時的回答是:「想要引起社會騷動與注意」、「這是我對社會的復仇」、「我忌妒金閣寺的美」、「我這麼窮困,為什麼那些來參拜的人可以這麼有錢有閒?」。在聽到這些回答時,我們可能會跟當時的警察一樣,做出很直覺且粗暴的判斷:「好吧,這傢伙有精神上的疾病,我不懂他在表達甚麼,但總之我能確定金閣是你燒得沒錯就好。」。然而,為什麼想要引起社會的注意?為什麼想要復仇?復仇的對象又是誰?警察並不會也不想再針對這些繼續往下深究,畢竟他們認為這是心理學家或是精神科醫師的工作。
以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為底,翻拍整個事件的電影「炎上」(1958)/照片來源:網頁資訊。
所幸,就在事發之後,各有兩位日本文壇重要的作家-司馬遼太郎與三島由紀夫,曾經深入了解過這件事情,並由記者與小說家的角度出發,來探討整件事情。但在看這兩位作家的見解之前,我想跟大家分享的是,由於生長的年代與環境不同,都會影響到我們看待事情的想法與切入點,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用我們現在的經歷與時空背景為基底,來做出對於當時的判斷。或許,我們可以嘗試著將自己放到「70年前、日本、京都、二次世界大戰後」的那個時空背景,然後再來思考這兩位作家對於火燒金閣寺事件的理解與紀錄。
福田定一:理性的宗教記者報導
福田定一是誰?你可能沒聽過,但如果我說他就是後來以人物歷史小說聞名的「司馬遼太郎」,你應該就有概念了。福田定一是司馬遼太郎的本名,當時的他還在京都的報社底下,以宗教記者的身分工作並發表報導。就在得知金閣火災之後的第一時間,他衝往金閣寺,與其他記者不同,他沒有往已經燒到只剩骨架的金閣走,反而是往金閣寺內的庫裡(寺廟中僧侶的廚房與用餐的空間)前進。除了在庫裡的黑板上發現了疑似嫌犯所留下的筆跡之外,也訪問到了當時金閣寺的住持(村上慈海)。因為就在金閣被燒的前一年,奈良的法隆寺金堂(國寶)也曾發生過火災,所以金閣寺的僧侶們也引以為戒,在每天開門前與關門後都會特別再巡邏一次境內是否有特殊狀況。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縱火的犯人會出來自於寺院內的人,因此真的是防不慎防。
犯人燒掉了金閣寺,也燒掉了當代宗教界的迂腐
以上住持的說法,司馬遼太郎顯然不太有興趣,由於當時的司馬遼太郎是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對於佛教的建築與文物其實並沒有太深入的了解與惋惜,相反地,他對「人」的興趣就非常濃厚,這種「以人為主軸」的特點,也可以從他後來的小說看見。於是,他繼續問了住持有關犯人的個性與最近是否有甚麼異常的行為?住持回答:「林承賢本來就是個話很少、很孤僻的孩子,最近常常沒去學校、無故缺課,所以就念了他一下,沒想到他居然回我『那我退學好了』。」原來,就在犯案之前,林承賢也曾經跟朋友們聊到過他對於日本佛教界的失望(尤其是他所在的金閣寺),他認為這些僧侶們就只知道倚仗著「金閣寺」這個財產渡日,且佛教界中的封建與迂腐等問題不斷,要是沒有了金閣,我想他們才會徹底醒來,好好地回歸佛教僧侶的本分吧。
隔天,其他報社(朝日新聞)以新聞標題「孤僻的個性」刊出火燒金閣的報導,並把焦點放在犯人本身的個性上;相對地,同一時間,司馬遼太郎則是以「犯人對宗派的不滿」為題,在自己的報社(產經新聞)上刊出,以不同的面相來探討這個事件,並把討論範圍擴展到當時(戰後)宗教界的體制問題等等。至於被燒掉的「金閣」,他還是沒甚麼興趣,他事後也曾經在別的訪談中提到,很慚愧地,他雖然當年在京都擔任宗教記者,但真的在金閣被燒掉之前,他根本沒特別去看過。
註1:左大文字山,也就是每年夏天會舉行五山送火儀式中的其中一座,從金閣寺的入口表參道旁,便可看見山上的「大」字,非常明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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