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歲跟兔兔在一起時,我第一次吐露了自己對「活著」沒有任何的期待、欲望⋯⋯或者其實是「不知道有什麼樣的情緒」,關於生活的任何任何,甚至幾近了「不要活著會不會好一點」的狀態。兔兔是個才華洋溢的女孩,待在她身邊有時會稍微給我一點「啊!原來還有好多神奇又好玩但深奧的事啊!」
但兔兔敏銳又敏感的神經,立刻關聯起了「自己存在於我身邊的意義」,也許是太害怕自己在我身邊失去被戀人關注的眼神,或者太擔心我會這麼一直了無生氣的過著日子;在那之前我的確一直是焦慮、憂鬱的活著(只是沒有人知道,因為我都獨自一個人。)兔兔拎著我走進台北知名的精神科院所,跟著我進了診間,想從醫生的診斷裡,替我找到一個出口,或是緩解我的焦慮。
兔兔不懂。我是一個對「不友善」的語調、眼神、肢體,都有極端反抗及防禦的人。精神科醫生習以為常的問診方式,讓極為敏感的我,第一時間就想抓著兔兔離開那裡。那年後來兔兔抓了兩隻貓讓我養,我才稍稍的從「沒有情緒」裡回到了比較正常的喜怒哀樂裡。(旁人的正常。)
隔年的年初好長的時間,我經常覺得(或者看見)自己在下一個十字路口摔車、死去。我不太明白那樣的意念是從何而生?活了二十多年,一直都有著那種「啊!如果我沒有活著那該多好啊!」的念頭,但看著(想像著)自己在每一個路口摔車的畫面實在太驚恐了。我焦慮得常常希望誰可以緩解我的焦慮,但我說不出我在焦慮什麼?
兔兔再度拎我去另一個精神科醫師診間,她想要想辦法治癒我。跟上一次一樣,醫生的不友善(在那個當下也許我認為誰都是不友善的)讓我有築起了防衛,但也許是那時情緒已經瀕臨崩解,渴望有誰可以拉出自己,所以妥協了向醫生求救(但心裡仍然覺得他很不友善)跟大部分精神醫學、心理叢書一樣,總是有幾種步驟,要求病患做些筆記、日記,寫下自己內心的感受。
但大部分這類的要求,都忽略了「表達」與「感受」能力,很多人說不出自己當下的感受,反而會讓自己更困惑且迷失。我依照處方吃了一些讓情緒抒緩的藥,表列式的記了一天自己做了什麼,或者有什麼情緒,但都無法讓我稍稍有活力一點。
那年的秋天我從兔兔家搬出住到另一地沒多久就搬回了高雄,開啟了我漫長的,每個春夏交替因為沒有情緒而過分焦慮的日子,以及瘋狂加劇的失眠。
大概就是三、四、五月,我會走到後來在高雄找到的一個精神科醫師的診間,沒有目的的一直跟她說話,說我的困惑、我的焦慮、我明白但我無法克制的失控,以及我的失眠、我的沒有情緒,和我對活著沒有渴望⋯⋯
她每次見我,都會說:「你明明控制得很好啊!真的不想工作一直打電動也沒關係,反正你記得該交稿的時候就會停下來去工作了!」她始終沒有替我找一個病稱,安在我身上。我慢慢被她說服:「這樣沒關係」「那樣沒事的」「你一直都有將自己拉住啊!別擔心。」⋯⋯
我也在日子裡觀察著自己所有情緒的反應,怎麼總是在某一個時間點上特別容易感到焦躁,甚至在某些狀態裡無法像一般人有著高亢激昂的情緒,而且經常沒有情緒得好像世界真的如此無聊沒勁。
我常焦慮我異於常人的反應。彷彿不跟別人一樣我就有病那樣的焦慮著!
這個四到五月,我似乎又經歷著那樣沒有情緒反應的春夏交替,我所有的情緒都來自於我敏銳的感知,去感受了身邊所有人吐露的情緒。但也許就這麼恰好在這樣疫情肆虐的當下,人與人的距離拉遠到不常靠近,加上我大量的切斷了所有「過於社交」的關係,所接收到的「不是我的情緒」少了,就不用焦慮著其他人的情緒,也不再焦慮自己不跟別人一樣擁有情緒我就有病。
再花了很大量的時間運動,去感受身體與自己的關係,也去靠近沒有情緒但一切平靜且平穩的呼吸,似乎可以安然度過這一個春夏交接之時,慢慢感受陽光從和煦到炙熱;每當進入夏季時,我都會像冬眠許久的動物甦醒過來,一切像重新開機有足夠記憶體能跑動似的。
每當沒有太多情緒春夏之時,我總是以為世界就快要毀滅了,我總是想逼迫自己去擁有些什麼情緒,直到我在這之中感受到「沒有情緒的平靜」,才發現這是如此珍貴的天賦,不隨著萬物的蠢蠢欲動,不跟著氣溫濕度感受體內乾濕、冷熱的起伏,不由著他人的影響而使自己失去了平衡,這可是大部分人很難能夠抵達的境界。
唯有的是,睡眠始終安穩不了又心生了一些焦慮。也許就再放任它再這麼不安穩幾日,盛夏之時當陽光徹底奔放的時候,我想我應該會完整的活起來了!
20220528,高雄
P.S
年少的時候,醫生叫你記錄你的日子,講得不清不楚的,到底要條列還要寫什麼?那會兒的表達能力、文字能力、感受能力都糟得連記錄都會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會,沮喪得要命!所以我老覺得那些觀看自我、與自我對話的任何教學都是騙人的。人沒有花點時間生活和閱讀或交談,哪來那麼多表達能力可以表達自己的感受?記錄只會越讓自己焦躁吧!(「我一天到底做了什麼啊啊啊啊!」之類的無用吼叫!)
圖:20220218丹路原塊牛排,Canon EOSM50(連吃東西都沒欲望和渴望,就真的會很容易覺得世界快毀了。但吃到好吃的還是很開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