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所以你們有打算要回去嗎?」
蔣怡慧呼著氣,試圖將剛從鍋內撈起的火鍋料吹涼。
但她實在沒有耐性,草草吹了兩口後就囫圇吞棗似地往嘴裡塞。
然後光榮地收穫了一個脫皮發紅的舌頭。
「唔⋯⋯」聞言,張美惠有些遲疑地看了陳曉一眼,然後說道:「暫時沒有吧。」
陳曉面不改色地夾了一朵香菇給張美惠,成功收穫了一張苦瓜臉。
「那你們現在還有打算讀書嗎?」
「我是說,聯考,雖然這麼問還有點早,但課業落下一點,感覺後面學起來就會更難欸⋯⋯」
「我們一直有在學啦,陳曉現在在別人家當小學生的家教,那個家裡面有以前大兒子留下來的高中教材,所以他都會抄起來帶回家,再逼我讀書⋯⋯」她越講越怨念。
她還以為終於可以擺脫學習的荼毒了,結果男朋友像她爸媽一樣叨念她讀書,不過這個「爸媽」是她喜歡的那種就是了。
陳曉的性格溫和但又堅定,他很少逼迫別人去做對方不樂意的事情,即便他知道這件事對於對方是有益的。
他只會在對方面前默默做著,如果運氣好點,遇到像張美惠這種本身自省能力強的人,也許對方就會試著嘗試。
但大多數時候,他也只能做好自己應盡的本分,無法撼動其他人根深蒂固的想法。
張美惠在陳曉的潛移默化下,雖說不到熱愛學習,但也算是養成了主動培養自己好奇心的習慣,而這個習慣運用在學習上,的確能大大減緩讀書的苦悶。
當然,她還是比較喜歡繪畫。
她就喜歡在課本上塗塗寫寫,尤其是國文課本上的古人,屢屢成為她「大展身手」的實驗品。
她畫的其實很不錯,可惜這些藝術無法留到放學。
她總會在最後一節課前,把今天在課本上的塗鴉一一擦掉。
只為了在家裡上家教課時,能有一個乾淨、空白的課本。
張美惠有時候覺得周遭的人都變成了一個個的監視器,學校老師一週運作五天、一天九小時(午休教官也在巡堂,不得安寧);家教老師一週運作四天,一次三小時;而最誇張的,莫過於她的父母,一年365天不停歇,時數雖短,效果卻極強、極為有存在感,也是把最令人崩潰的。
所以現在的日子,雖然經濟上不同以往這麼富足,但她卻有種掌握了自己的人生的感覺。
她有了第一次的打工經驗,個性開朗的她很快就上手了,大部分的客人都很友善,偶爾遇到的小麻煩也可以用她的笑容迎刃而解,當然也有少部分刁鑽的客人讓她碰壁。
一開始,她不太能適應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惡意,好幾次哭著回家。
打開家門的那一瞬,她看到在矮小茶几前蜷著身子,正在一邊抄著要給她預習的筆記,另一手拿著手機與另一頭的學生家長通話。
老式掀蓋手機的音質很差,時不時有電流滋滋的雜音出現,家長的大嗓門也透過手機流出來,大部分是對陳曉的喋喋不休。
昏黃的燈光打在陳曉的臉上,獨屬於他的溫和嗓音不緩不急的在狹小的一室裡盪開。
一顆浮躁的心突然就靜了下來。
所有委屈、不解在那一瞬間忽然有所安放。
張美惠很喜歡待在陳曉的身邊。
什麼也不做也很好。
「真是辛苦我們學神了⋯⋯」蔣怡慧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回過神來,她又再叫囔著:「我也很辛苦好嗎!辛苦是一起的!!!沒有我這個學生,陳曉要怎麼進步!多虧了我的襯托好嗎!」
「哈哈哈啊哈哈!」
她一番話引來蔣怡慧的大笑,連陳曉也悄然地揚起一抹笑。
火鍋騰起的煙霧和歡顏笑語讓寒冷的冬天也變得溫暖。
-
回家的時候也經接近傍晚。
蔣怡慧從公車跳下來時(張美惠和陳曉傾情贊助了車資)正好看到張要男提著菜籃的背影。
張要男一手各提一個,身軀被重量壓得佝僂。
家裡昨天拜拜的菜雖然還有剩下很多,但是她還是出來買了新的菜。
晚上煮些什麼好呢?
口水雞?
不好。
她搖搖頭。
還是煮點不辣的好了。
她邊走邊想,還時不時地要把快滑落的籃子往上提。
驀地,她左手一輕。
蔣怡慧從她手中拿走了其中一個籃子。
「妳一個人買菜也不帶個推車,一個人要怎麼拿這麼重?」蔣怡慧側頭和張要男說著。
兩個人並肩走回家。
-
1982年的春節很快就過去了。
初春已至,臺灣發生了一件大事。
「獨行大盜午後持槍,搶劫土銀古亭分行!」
「獨行盜大白天斗膽作案,殺行員劫鉅款從容逃脫!」
四月十四日,原本是個平平無奇的一天。
卻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台的搶案,也是臺灣史上第一起銀行搶劫案。
嫌犯先是在1980年殺害一名警員奪槍後,於兩年後,世人逐漸淡忘此事之際,又犯下如此可怖的罪行。
剎時間人心惶惶。
誰也沒想到一個頭戴白色鴨舌帽、口罩,看來再正常不過的男人會犯下這種罪行,並且還順利逃脫了。
所有的新聞頭條幾乎被這則駭人聽聞的消息佔據。
民眾有些心有餘悸,有些則是將這件事情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我呢?
我偷偷地瞄了一眼病房內的情況。
怡慧和她媽媽兩個人站在病床前。
床上躺著的那個男人就是怡慧的爸爸。
巧的是,他也是在這次搶案當中不幸受傷的唯一一名行員。
新聞在一發布後,媒體就大肆報導,並詢問目擊的民眾及銀行員工。
許多人紛紛表示,怡慧的爸爸是個見義勇為的人。
在事發當下,為了保護銀行的另一名女員工,而不慎被犯人槍傷。
病房內偶爾傳來小聲的啜泣,怡慧媽媽的背影時不時的一抽、一抽的。
怡慧忽然側頭和媽媽說了什麼,之後就轉身朝病房外走來。
我連忙收回視線,乖乖地靠著牆壁站著。
「抱歉,本來想說社團結束後要一起去他們那裡,結果還讓妳陪我一起來醫院一趟。」
這週三我們學校的課只到中午,下午的一小時社課結束後就是自由離校了,我和怡慧本來約好要一起去找張美惠和陳曉他們,沒想到還沒能出發,就接到這個噩耗。
「沒關係啦!妳爸爸比起那件事更重要,這麼可怕的事居然會發生在我們周遭,真是……」
「不過幸好沒有傷到要害……」
「嗯。」怡慧語調平靜,只有臉上殘留的淚痕彰顯著她的不安與脆弱。
我沒有辦法說出其他話語來安慰她,很多時候再多的言語都顯得蒼白,只有陪伴能讓人稍微好受一點。
但我不確定,怡慧現在最需要的人到底是誰?
我開口:「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這幾天班上如果有什麼事,我再跟妳說,你就在醫院好好的陪妳爸和妳媽。」
說罷,我起身便要離開。
怡慧卻拉住了我的手。
「再陪我一下吧。」她拉著我坐在了走廊的椅子上。
張要男從病房內走出時,就看到了自家的女兒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的畫面。
「阿姨好。」我有些尷尬的說著,因為怡慧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所以我也不敢起身。
「是怡慧的朋友吧?」
「啊……是的。」
「抱歉阿姨現在可能沒辦法和妳好好打招呼,但還是謝謝妳陪怡慧來醫院。」張要男強撐起精力說。
「阿姨妳不要這麼說,發生這種事大家都不願意,阿姨妳也要保重好身體,叔叔一定會好起來的。」
怡慧的媽媽朝我笑了笑,然後拿著保溫瓶往茶水間走去。
我則輕呼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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