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沒發文,也不是遇到了什麼大事,只是很忙很累,沒有說話的心情。雙薪家庭的生活,就是有無窮的瑣事:家事、規畫之後假期的旅行、給小孩去眼科蓋章證明有複檢、去修接小孩時不慎撞裂的尾燈、還逾期的書……混雜職場上的種種協調溝通、開會、研習、教學、代理導師、疏通學生間的糾紛……每天以打帶跑的姿態衝鋒,只求安全上壘。
連閱讀也成為奢侈的事。因此看了覺得最貼近心情的書是202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安妮‧艾諾的《位置》,寫她藍領階級的父親和母親的人生。安妮‧艾諾的父母出身農人和工人階級,靠著勤奮開了一家食品雜貨鋪,辛苦供養她讀大學、通過教師資格檢定、讀書寫作,晉升到另一個階層。
本書沒有華麗的辭藻、 也不賣弄技巧,只是以一種介於文學、社會學和歷史之間的方法來寫,大多是客觀事實的陳述,連私人情感的抒發也很少,但令人讀了很有感觸,真真切切地理解到「階級」差異是什麼。比如:「有靈性的談話」,她中產階高學歷的丈夫,無論如何無法和她父母真正融合地談話,因為在她丈夫家裡,要是打破一只玻璃杯立刻就有人大叫,「別碰它,它碎了!」(絮利‧普律多姆詩裡的名句); 又比如寫她父親:「他用腳踏車把我從家裡載到學校去。無論晴、無論雨,從這一岸到另一岸的擺渡人。/說不定他最覺得驕傲的事,或者說他存在的正當性,是這個:我屬於鄙夷他的那個世界。」階級已經不只是貧富差距而已了,生活慣習、文化資本的差異,也都拉開人與人的距離,甚至父母與子女間的距離。
我也完全能理解她為何要以這種筆調來寫,為生計奔忙的生活真是很少詩意的,即使觀看鏡頭拉得再遠也一樣。但以社會學的視野及史學的探究來看,就會看到純文學所未能看見的豐富風景,那已經不只是個人的生命史和感喟了,而是整個階級、性別群體的。但她富韻律感的敘事語句、以及具戲劇張力的事件剪裁、隱然呈現的懺悔與哀傷,還是有其文學上動人的力量,我覺得她是把文學、社會學、史學三者融合得恰到好處。
安妮‧艾諾另一本以自身墮胎經驗為本的作品《記憶無非徹底看透的一切》,也是類似筆調,描述一九六○年代尚未通過墮胎合法化的法國,二十初頭意外懷孕的主角,如何歷經各種艱難苦痛地尋求非法墮胎,慘痛身心經驗的描述,讀來令人驚心動魄。女性經驗經常也是詩意全無,以報導、非虛構、史學的方式書寫,或許更貼近真實。總之,處在各種詩意全無的邊緣位置,所看到的視野、萌生的美學風格,也就和傳統學院男性菁英所擁戴的很不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