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華盛頓西波托馬克公園的金恩博士國家紀念區佔地四英畝,入口為一「絕望之山」(Mountain of Despair)。說是山,卻鑿成排闥對峙之勢。遊人從缺口進入紀念區,便見「希望之石」(Stone of Hope),高三十英尺,浮刻金恩博士抱胸而立。
山石的設計,取意金恩博士〈我有一個夢〉演講詞一句:「吾人懷此信念,將可自絕望之山鑿出希望之石」(With this faith we will be able to hew out of the mountain of despair a stone of hope)。從厚重的絕望,竟真削鑿出希望了嗎?我看著圖片中大理石雕成的金恩博士像,想到的是另一句:「吾人今日所立處,正宛然為其人身影籠罩。」(...in whose symbolic shadow we stand today)。
我常以為,任性與叛逆,理應有所區隔。都說青少年叛逆,然而,有時候所謂叛逆,不過是任性。任性的人,時常是最不叛逆的。他們在本能宣洩中求取滿足,或者脫不出所處體制的牢籠,或者認不清牢籠己身的體制,又或者始於無力,終至無感。於是糟蹋自己,並糟蹋別人,就成了他們所能製造的最大破壞。
叛逆的人,不見得有任性的餘裕。他們借重理智,分析體制牢籠的材質、構造。小格局的叛逆,選擇獨自脫逃。格局開闊的,則是在一己理智與綿力之外,說服、號召更多同囚,銼斷堅實的牢籠。從而,大格局的叛逆者往往自陷溺種種欲求的肉身投射出一龐大、令人景從的形象。
金恩博士的夢格局遠大。他的「叛逆」,憑藉的不是粉碎文化的暴力,而是感染人心的精神力量。演講迄今逾一甲子,遠大的夢尚未完全實現,但是金恩博士的石像讓美國社會得以仰觀希望所繫。我想,我們的社會需要的,也正是少一些任性,多一些為群體帶來希望的叛逆。石像下的遊人,面對金恩博士那何等龐大、令人景從的身影,會特別有感觸罷。
民國一百一十二年五月十九日刪訂於嘉義鵲枝寫譯樓
初稿刊於《中華日報》副刊「鵲廬有光」專欄(201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