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身穿淡紫色大襟衫,紫色緄邊,藍色馬面裙,一頭烏黑秀髮,灑落在背上,一雙黑溜溜的雙眼上蓋著一副黑色眉型框眼鏡,白皙的肌膚的女生露出一口白牙地在松德公府大門前迎接忠回來,右手用力地在空中揮動。
「萱兒!你這個時間不應該在護衛三司嗎?」忠把馬停在門口,下馬,一彈指,二十八號瞬間不知去向。
「哎呀!師父您也知道弟子這個小小的資料令官,也沒什麼事做,該處理的處理完,弟子就先回來了。話說師父,您怎麼不說一聲就回來了呢?弟子還是聽張子君說,才知道您今天回來呢!還知道說我們可以舉辦聯運會了!弟子好期待喔!雖然我們是下下屆,還要很久。」
「我想說給你們一個驚喜嘛!哎呀!波德也真是的,跟他通訊而已,他竟然什麼都說了,真是!」忠道。
「師父您真是的!啊!對了,師父,這個寄來了。」馬萱用右手使出員指,一張紙出現在她的手上。「這個,級試的報名表,昨天寄來的。」陰間員使從學校畢業後,會分發到吏部下轄的員使學習院指派到的師父手中,剛分發的頭兩年為備習生,之後通過一場一年一度的資格筆試,可升任至副九品陰間員使,同時也等於拿到了升任至正九品陰間員使的准考證,就可以報名參加一年一次的品級考試,通過了就升任,直到正二品陰間員使皆是按照這個制度,但是每年都參加級試的陰間員使,是少之又少,因為實在是太艱難了,通常會等自己極有把握之後才會報名參加。而副一品及正一品陰間員使不是人人都有能力勝任,是大帝在眾多陰間員使中看到自己,認可自己的能力,才有機會擁有如此高的品級。
「是嗎?」忠把級試報名表接過來看。「先進去裡面談吧!」
二人邊走邊說,一起進去府裡,一進門忠便低下頭和門邊一個坐在小板凳上的男人用眼神打了招呼,男人眼睛卻直愣愣地看著忠。他原本是松德公府的侍員官,叫是雅升,灰中帶白的頭髮,梳了個油頭,鬍鬚卻相當雜亂,打結還纏在一起,衣服倒是乾淨,白衣白褲,咖啡色的皮鞋非常破舊,右腳的大拇指已經跑出來了,卻沒有想換鞋的意思。他沒有辦法說話,也沒有什麼表情,總是板著一張臉,但是別人說什麼他就做什麼,非常聽話,本來被罰做侍員官的刑期已經滿了,但忠看他無處可去,便收留了他,他也繼續在府裡做事。松德公府在臺山玉音國算是數一數二大的宅邸,跟安部一樣位於仙山區。圍牆由純白的白大磚砌成,全是從竹音縣的雪大霸山鎮運到北玉音府來的,上頭蓋上無數的黑瓦片,地面鋪上耗資不菲,從遙遠的瓦露音國運送過來的白色露露磚,總共有三十個房間,大部分作為臥室、書房、廚房、樂器室以及武器房等日常使用,也有只是用作堆放雜物用的,其中以忠接見其他重要人士的忠誠堂最為宏偉,地板鋪上克耳羋音國盛產的古克棉紡成的線所織成的藍面黃絲地毯,天花板吊著三個花臺縣出產的白晶吊燈,桌子全是價格不菲的密木桌,但是松德公府和丞相的竹德公府比起來,就是小巫見大巫了,那裡有足足一百個房間。宅邸的大小及宏偉程度主要是以品級決定,佐以公位、夫人位、官位及為國家,為人民所付出的功勞,由吏部提請戶部的土地院,土地院再交由大帝終審,決定宅邸的最終樣貌。二人走進忠的書房,位於忠誠堂後方,牌匾上寫著「辦公室」三字。
辦公室不大,紅色的地毯從門口一直鋪到放了書桌的小高台下,書桌是偏紅色的木頭做的,很大,上頭放了幾支沾水筆,幾瓶墨水,放了幾本書和幾張紙。
兩旁都放了屏風,從門口走進來的左側屏風後是小書房,另外有間大書房在忠誠堂後面,而右側的屏風就只是裝飾用的。
忠坐下,問:「這次是要升到正七品了,是嗎?」
「是,師父。」馬萱站在忠面前。
「你從來沒讓我擔心過,什麼事都做得很好,我交代的事也都盡心盡力,毫無怨言的完成。」忠的眼神閃過一絲驕傲,一絲誇獎,但一瞬即逝。
「這些都是徒兒應該做的。」萱兒微微低頭。
「所以啊,這次級試妳一定能通過,」忠拿起放在桌上的沾水筆,沾了下墨水,在報名表上的師父簽名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等妳升上正五品陰間員使,就要出去另立門戶了,再等妳升上正三品陰間員使,就要有自己的弟子了。」忠的眼睛閃過一絲欣慰,但一下就不知去向。
「師父……」
「不用緊張,不用害怕,你只比你大師兄差一點而已,這已經很厲害了!」忠站起身,走到萱兒面前,把左手放到她的肩上,微彎著腰,讓自己的視線切齊萱兒的眼睛。
「師父,徒兒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徒兒會努力向大師兄看齊。」萱兒眼神堅定的望著師父道。
「很好,」忠挺直腰,左手拍拍萱兒的肩,說:「很好!」
「你二師兄呢?」忠走到桌子前面,左手撐著桌面問。
「師兄他……他在……」萱兒有點害怕,瞳孔四處飄移,深怕會有什麼事發生。
「在不在房間?」忠大聲起來,彷彿要把萱兒給吃了。
「師父……師兄他……他、他不,嗯—在……在、在……」
「唉—算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妳每次都這樣袒護他,他只會越來越墮落的!黑色之人不做白色之事!」忠大步邁出書房,臉上的表情逐漸僵硬。
「師父!師父!」馬萱著急的大叫,也連忙追出去。
「師父,不要這樣,師兄他、他只是出去放鬆一下而已呀!」萱兒的右手拉住她師父的手臂,但忠用力一甩,萱兒踉蹌倒退好幾步,差點跌倒。
「放鬆?他已經鬆多久啦?他身上的那顆螺絲,有轉緊過嗎?」忠說罷,繼續往前走,轉彎,跨過門檻,一直走到位於整個宅邸角落的一個小院裡,邁向門前,一腳把門踹開。
「師父!不要這樣」萱兒追了上來,跑進房裡。
「師父,師兄他只是……」萱兒拉著忠的手,跪了下來。
忠望著放在床前圓桌上,被茶杯壓著的報名表上放棄報名欄位上的勾,把圓椅稍微拉出,坐了下來。
「唉—不要跪著,站起來吧!」
萱兒站了起來,道:「師父……」
「真不知道你這麼護著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忠的眼裡閃過失望,閃過憤怒,閃過想念,最後化為無情的刀,刺著桌上的報名表,刺著馬萱,終於刺向自己。
「師父……師兄他只是,不、不想被束縛著。」馬萱的眼睛跑過一道粉紅色的光,但忠沒注意到。
「哼!」忠冷笑一聲。「不想被束縛是吧?」忠咯咯輕笑幾聲。「不想被束縛!我從來沒聽過這麼好笑的理由,這是他的命運,這是他的命運啊!是註定好的事。不想被束縛,是當我們這些乖乖服從自己命運的陰間員使是傻子嗎?當我們腦袋裝水泥了是嗎?黑色之人不做白色之事啊!」忠講著講著越來越大聲。
「師父,師兄不是這樣想的!」馬萱有點想哭。
「師兄不是這樣想的,什麼師兄不是這樣想的!我說的是妳啊!是妳!你知不知道!」
「師父,我、我不是……」馬萱的聲音顫抖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每次他跑去那種不三不四的地方,妳都編一些謊言來欺騙我,都編一些連妳自己都覺得是胡扯的話,什麼師兄只是太累了,什麼師兄只是想休息,什麼師兄不想被束縛!有什麼能綁得住他?蛤?有什麼能?我都已經罵那麼多次,懲罰那麼多次了,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啊?妳說說看啊!說啊!」忠先忍著不大聲,但他已經忍很久了,忍不住對著萱兒咆哮。
「師父,徒兒只是,因為師兄他,徒兒怕師兄被您……」淚水開始從萱兒的臉頰滑落,一滴接著一滴,落到衣服上,落到鞋子上,落到地上,師父從來沒這樣過,從來沒有這麼生氣的對萱兒。萱兒害怕,萱兒恐懼,萱兒難過,萱兒擔心。
忠看到萱兒哭,有點兒被嚇到了,上次看到她哭,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忠向來認為她很堅強,很能忍耐,很能……吃任何苦。「萱兒,」忠逼自己把氣完全吞回肚子裡,手伸過去萱兒的臉,把眼淚抹掉。「妳怎麼哭了?乖,把眼淚收回去,不要再哭了。我的弟子,怎麼能輕易的讓眼淚離家出走呢?」
「師父,您不要再這樣了,您越是這樣,師兄就、就越不想回來了!」萱兒的眼淚稍稍止住了。
「唉—」忠又坐下,左手放在桌上,背對著馬萱,面向外頭,嘆氣道:「師父能不罵他嗎?如此不知長進,成天往外跑,原先當的好好的護衛院資料令官,竟然搞到被免職,有夠丟臉!還不好好待在府裡,專心準備級試,他現在居然比妳的品級還低,你已經要升正七品了,他才正八品,這樣成何體統?啊?成何體統!我堂堂副一品陰間員使的二弟子,竟比三弟子的品級低,要不是級試院會測筆跡,我早就自己幫他報名啦!真不知道他這樣到底是學誰,明明他大師兄是那麼的優秀,幾乎每年都參加,幾乎每年都通過,要不是他……唉—勇兒,以前也不是這樣的。」
萱兒聽出師父的心寒,但她不瞭解,她太晚進來了,師父也不願提起以前的事,師兄也不說。
「師父……」萱兒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忠突然站起身,沖向門外,跨過門檻。萱兒意識到師父要去哪裡,急忙追了上去。「師父!不要,您等師兄回來再念他也來得及啊!師父!」萱兒的右手用力把忠拉住,忠大力甩開,萱兒沒站穩,跌坐在地上。
「什麼回來也來得及,我若是沒把他抓回來,他可能永遠也不會回來!」忠對著萱兒大吼,轉頭繼續走,萱兒這次,沒有再追上去。她只是坐在地上哭,哭了好久,好久。她不知道待會兒會發生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