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場之前,我就知道自己會哭。
親情,家庭,生離,死別,是每個人心裡最脆弱的地方,像是包在牛軋糖身上的糯米紙,薄膜一般,一觸就融化。家裡有孩子的,曾經的病友,陪伴病人走過漫漫長路的家屬,大概都能代入自己與某個角色共鳴。
但其實,那又是極私密的經歷,疾病在身上造成的痛楚,由內而外,啃食的不只是體內細胞,還有原有的生活和對未來的想像,像是本來安全跟在隊伍中,一閃神突然前面就空無一人。即使恰巧有人落進同一座深谷,四季更迭,日夜變換,遭遇的風景也會全然不同,如美國作家凱瑟琳‧鄧恩(Katherine Dunn)所說:「從來沒有人可以走進同一個房間。」
《BIG》主場景也是一個房間──兒癌病房816。六個不同的家庭,加上醫護,二十一個角色,相異的年紀、病程、成長背景、家庭狀態,有人手上拿著佛珠,有人胸前掛著十字架。導演無意抹去他們的差異和個人感受。在電影裡,有樂觀積極的孩子,也有厭世消沉的少女,或者經歷第二次、第三次復發,只願意戴起耳機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少年,還有的,年幼到還沒有能力去想未來,不能夠明白這副身體,何以這樣脆弱,這樣由不得自己。
但這並不是一部悲情的電影,或者說,導演魏德聖用極溫柔的方式去處理,那些本來會將人撕成碎片的痛苦。大部分場景是明亮的,牆上繽紛的色彩,紅黃藍綠的假髮,幾分鐘就一首的歡快樂曲。若不是那身醫院的衣服,腕上的識別手環,身上的傷疤,你會以為他們就是一般的孩子,而場景是在學校或親子館,為一隻彩色筆爭搶,跟著旋律蹦跳,一句簡單的話就能笑得開懷。
最折磨人的過程,導演都用動畫呈現。原野上,孩子們拿著兵器,和裝備整齊、數量龐大的藍色巨人,兩相對峙。在動畫裡,孩子們沒有幻化成當下最受歡迎,現代感十足的鋼鐵人、蜘蛛人,而是變作臉上畫著圖騰,穿戴皮草獸骨,手持槍矛彈弓,充滿野性的戰士。那是生命最原始的力量,再多的科技,進步的醫療也代替不了自體對於疾病的對抗。一場又一場的戰鬥,弦樂的磅礡塑造英勇和慘烈,失去戰友,或短暫休戈,都沒有頹喪的時間,補足體力之後,他們還要再戰。
彷彿互換了角色,眼淚屬於成人,而孩子才是一切安定的力量。
但這也不是一部罔顧現實的雞湯片。有了孩子之後,更能體會孩子時常比我們想像的更堅強。他們不是真的一無所知,在成人的眉眼之間,他們也明白戰鬥可能會失敗,而失敗的代價是付上生命。但孩子不會無止盡的沉湎於哀愁。你會驚嘆那樣的生命力,只要還有一絲力氣,都會用盡全力跳到最高。他們比成人更能夠明白,每一口氣息,都是存在最好的證明。
而即便勉強還是要努力微笑的大人啊,也無暇耽溺在自身的愁雲慘霧中。命運既是如此殘酷,有什麼理由不珍惜還能擁有的彼此?時間不夠揮霍,那就每一秒都用盡全力的愛吧,在應該一點都幸福不起來的時刻,繼續成為溫暖彼此的光吧。
戰鬥是自己的,但正因有彼此的光,才能在跌倒之後,還有再站起來的勇氣。
"BIG" 是故事裡戰勝病魔的孩子,出院之前,在病房816用粗粗的麥克筆所描下。像是不會被輕易打倒的強大意志力,是人們相互扶持成為彼此的心靈支撐,也是海報上寫的"Being Is Gift"。每個人的存在,年歲或長或短,生活的境遇各不相同,卻沒有人是沒有價值的。只要睜開眼睛,還能大口呼吸,就是值得感恩的事。也請相信,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美好的事。
真的倦了的時候,不要害怕大哭一場。過後,也別忘記收拾起眼淚。還有好多人愛你,所以你也一定要,愛著自己。
出乎意料的是,我幾乎哭了整場,甚至是動畫場景(好吧,我真的淚點太低...)。電影本身其實不太煽情,相對的,正是刻意收斂的傷痛和艱難,才更讓人揪心。好的導演像施展魔術的人,合宜拿捏了笑與哭的節奏。群戲不好拍,但每個角色幾乎都有份量,在短暫的片刻裡仍可以讀到他們背後還有故事。它當然不是很完美,為戲劇效果添加的笑點和冒險;黃鐙輝、曾珮瑜飾演的離婚夫妻,喪子後很快走出傷痛甚至破鏡重圓;以及刻意弭平的階級差異,都不盡寫實。但整體來說,《BIG》還是一部情感真摯,充滿力量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