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sa 最近因為瘋馬秀引起熱議,2012年瘋馬秀也來過台灣,一前一後差了十年,不敗的仍是那則數字神話,然後現在加入了亞洲女星,沒錯,依然沒有(不適合?)男舞者。在我看來,不是女性能不能跳豔舞,而是瘋馬的產業到底在形塑了什麼想像?此時女性身體是真解放,還是又落入販賣豔情的一套密碼。
2011年,距離瘋馬秀在巴黎創辦的1951年,已經過了一甲子。而這花甲之年的瘋馬秀,邁開了她的第一次世界之旅,來到亞洲之行唯一一站的台北,做了為時3週的演出,地點毫無意外地落在東區一家百貨的樓上。
整場瘋馬秀的演出切成一些短而俏的段落,每段約莫二、三十分鐘左右,一小段一小段地串起一個惹火而可口夜晚。而這些小段落表演形式或者脫胎自馬戲、雜耍(不足為奇地,這是展現身體技能的一頁);或者仿自綜藝短劇,間又雜以聲光投影科技,以及最主要的歌舞元素。
然而無論戲碼如何花俏,舞者們再怎麼努力,顯然都不敵那個在選秀時立下的標準,以然過了一甲子,時序翻過了一個世紀,舞者們顯然也更替了好幾代了,瘋馬當初創下的選秀標準:「身高168-172公分、腿長112-115公分、兩個乳頭的間距21公分,以及肚臍與恥骨距離13公分。」仍然迷惑人心。透過這幾組數字瘋馬創辦人在女體上標舉起一個人形十字,它跨過了時間、超越了幾個世代的青春女體;然而,這十字架顯然並不合身,它連胸部輪廓都無法整個含括,更遑論雙手伸展了。對這項選拔方式,若沒有絲毫感到不快或被輕侮的人,有明顯的施虐傾向。任何選秀都不免自有一套標準,不過它卻不像挑選空中飛人或運動員那樣,至少還有來自地心引力、或是得自天賦體能上的判準。在嚴苛瘋馬篩選下,女體只能呈現單一的風情,以致於它所標榜的身體,被這些數字給釘住,在眾目睽睽之下流失了,最後剩下的只是反覆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揮舞著的一把尺。
伊格頓Terry Eagleton曾經這樣論及勞動與身體關係,「來自不同背景的人可能不會說對方的語言,但合作完成一項任務卻並不是什麼難事,這本身就可以創造出許多假設、期待和理解。」毫無疑問地,舞者們也透過身體合作,然而,那把左揮右舞的尺成了一把指揮棒,將將那些身量數字變成了強勢的共同語言,抹煞了姊妹們的合作。於是,當女郎們在舞台上一字排開,實在像極了成群的芭比娃娃,讓人忍不住要問她們不是從巴黎來的嗎?這套膚色一致、妝容相仿的「規格」,不止窒息了可能的豐富創造,就連性火熱性感的身體曲線也讓位給那把尺。就這樣,「裸」竟然變成一襲制服, 緊緊套住了身體以及群體之間的表現力。
事實上還有比數字更邪惡的,這把尺不僅決定了瘋馬的外型,還一揮揮去了白色以外的其他膚色,(我實在不知道瘋馬怎麼跨過激進的60年代,還一翻過了新世紀來演出「永恆」的成員)這樣的欣賞標準甚至比觀眾還落後,這是炫麗投影也無法掩蓋的封建品味。這是在法西施身上揮舞的尺,無論怎麼揮揮不掉法西斯味道。
整場演出中唯一勉強算是有主題企圖的場景,就是辦公室女郎的那場戲了。不過,也僅是點到為止旋即飄開的那種程度而已。在這場戲中,辦公女郎著了裝,是裹在上班族套裝裡,是置身於窗明几淨的辦公室內,我們看不到以外他人、風景(就算是上司或者清潔婦人好了),觀眾無法去感覺不同的階級服裝底下的身體甚至環境有什麼差異,只是投機地藉此燃起些許小火花、刺激一點視覺而已,
當然,製作者還是清醒的,果真燒了什麼火花、點著了一點道德爭議還算有助於票房宣傳,要是不小心延燒到觀眾大腦,可就大事不妙了。好好伺候這群等待被服侍的觀眾感官才是正事。若是真想要藉此諷刺什麼、攻擊什麼,才是令自己陷入險地之舉,不過若是拿來稍微賣弄一下,就無須緊張。
瘋馬的身體姿態訓練呈現出了一種對於肉體的恐懼,很難描述這種因為脫光了反而始害怕起來的感覺,我們又得靠那把尺來打量一些事情。
仔細地端詳群舞群們的表演你會發現,舞者們也許不能說刻意可是好像有意無意地在保持距離,無論是肢體動作,或者她們的眼神在彼此之間很少凝視、交會,舞台上的演員們的包括肢體、眼神,幾乎很少碰觸、甚至交錯、舞弄飄忽的暗示性,卻旋即跳開,卻一點也不敢多作停留與深入,尤其害怕摩擦導致的火花(如果說他們能還能對觀眾席自由投射,其實是舞台與觀眾席確保了安全距離)。而舞台上舞者們傲人的身體卻對彼此的視而不見,他們不能成為互相凝視、欣賞的對象,唯恐這樣便會毀掉了什麼。在這一點上,光溜溜的瘋馬姊妹們和軍容壯盛的弟兄們尤其有共通之處。
所以最糟糕的是這些數字和「距離」並沒有成為一道詛咒,(詛咒還代著表他們仍有意嘗試去探索、去碰撞、去突破),而是一道護身符,他們只想挨著社會道德的圍牆站,呆在其中,打著既保持「距離」又勾引慾望的如意算盤,甚至連圍牆也不敢伸手去摸一下。
何以如此呢?我們只需稍微想想,光溜溜的身體在眾目睽睽之下大喇喇地進行碰觸、交疊、錯身、摩擦,就可以發現這場身體演秀真正的恐懼竟然來自身體。舞台上看似火熱的演出,都是一具一具與同伴缺少交會孤獨的身體。唱著甜膩柔軟的歌,跳著嚴格保持距離的舞。在舞台上你看不到戲、看不到性,要在裡頭尋情更是痴心妄想。
脫光的身體並沒有獲得解放,反而抵抗著身體的親近、逃避親暱,為的是避免落入猥褻。一旦染上猥褻淪為牛肉場,才是瘋馬的最怕。說穿了這是市場策略,藉著與猥褻劃清界限來確保品味,以及它所支撐的市場。更直接一點說那些數字,那把尺丈量的是品味,倒不如說是真正在掂斤論兩的是打金錢的主意。只是時光不段流轉,有錢老大爺的階級板塊也一直在變動著,要吸引他們前來也非容易之事。
好了,明白了意識型態上的侷限,那就暫且先擱下這把嚴肅的尺,縱情一點地來觀看吧。
既然它染了法西斯斑點、不妨就讓我們花點銀子來嚐嚐施虐與受虐SM的滋味,只是說真格的,瘋馬在服裝、道具,甚至符號暗示上實在缺乏想像力。
當然沒有人不驚嘆那炫人耳目的身體投影,scaner那一段的設計,論節奏,技巧,舞者們長手長腳簡直可比擬樂儀隊的花槍,只不過美則美矣,就SM來說,卻只有壯觀、欠缺互補角色,又迴避致命的交互動作,壓根兒徒具形式癮頭不足。名為瘋馬其實恐瘋懼狂只欲可口,未免小器了些。
花式投影可以視為服裝設計的一部份,然而無獨有偶地又是在「距離」外,甚至不需接觸地將光影投在身體上。這要是上個世紀也許新鮮,實際今日也算不上什麼過人之處。倒不如更老一式的空中懸吊皮環,物件直接與女體相絞、糾纏來得效果更佳。在那一圈圈皮環內,騰空、翻轉、掙扎的女體,算是稍有探入慾望水深的場面,這證明了直接的身體搏技,果然較能拍擊人心。
而同一搏技原則下締造的另一佳績,可能會使得「永恆」的舞者們下場之後悶悶不樂。姊妹們赤身裸體揮汗演出,而整個晚上激起最多掌聲的竟然是演出中唯一的男人,甚且不是什麼大塊肌肉球結,而是一個穿上了衣服的瘦皮猴。其實原因不難理解,因為他至少脫離了那把尺,靠著過人的軟骨技巧和台下直接交流,這一刻,穿著邋遢皮衣的軟骨男,反而讓觀眾因為看見了身體,因為他過人的能耐而驚呼連連。
瘋馬要是真的在意「永恆」,需得在戲劇性深入主題,找回昂揚的性軀力。那才是青春魔法的保證,一再地在色情與藝術上借題發揮大做文章,這討不到什麼好處。風俗有別、民情不同,那是各國自己的事;撕掉護身符去激活藝能,做組織改造,問題是可能嗎?可能跳脫那套男性設下的數字馬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