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級任導師,我完全能夠同理安親班老師的苦,因為我也苦過;更時時抱持著感恩的心,感謝他們的付出,一起教育孩子們的功課和品德,反射到的利益還是我們自己。
大約七、八年前的某一天放學,我像往常一樣,帶著幾個小蘿蔔頭到校門口的安親班,我沒理由想請他們喝個涼的,那時還沒有這麼「大力宣導」孩童不要攝取糖分。
走出商店後,年輕的安親班老師在門口等待孩子們進去,就在安親老師面前,孩子突然脫口而出相當不禮貌的話:「小倖老師好好,又帥又漂亮,還會請我們喝飲料,安親班老師都不會。」
當我還來不及糾正孩子的無心之言時,我看到了安親班老師雙臂垂直並緊握雙拳,脹紅著臉,幾近歇斯底里的高分貝音量讓我嚇到了:「我才22K啊!」孩子們受到的驚嚇可能比我還大,他們聽不懂什麼是22K,這是大人的世界。
連忙跟著安親班老師道歉,回到家後好好思索著過往。我也曾做過一學期的安親班老師,或許當時年紀比這個老師還要小一點,而且我還不到22K。我也曾經絕望過這樣沒有未來的日子,雖然只是個過渡時期,回想起來還是不寒而慄。
安親班的設立,可以讓沒有祖父母為後盾的雙薪小家庭托育孩子,在這段托育的時間裡,理所當然附加價值就是讓孩子們把功課完成,而且還要完全正確。
所以在安親班如履薄冰的那一個學期,看顧著來自不同學校,同年段跨兩個年級十幾個孩子的回家作業。康軒、翰林、南一的國語、數學習作、各式各樣的練習本,當然這些東西的解答,老闆會幫我們事先準備好的,而當學校老師心血來潮手動花式出卷,就要先趕快影印好,在極有限的時間內把整份題目解完,現在回頭想想都是個噩夢。
學校的功課寫完是大前提,如果功課完成家長還沒來接,就是給孩子寫評量、訂正評量來充實家長還沒來的時間。假設隔天只要一個學生作業被學校老師圈了紅字,就會得到老闆愛的關切。所以每一位孩子的每一份作業,都要盯得緊緊的,但掛一漏萬還是在所難免,晚餐消化不良應該是大部分安親班老師們的職業病。
最大的夢魘就是「連假」前,學校老師出的兩倍作業、三倍作業。片面思考一下,連假多放幾天,學校老師多出點作業好像理所當然,因為孩子們有多幾天的時間可以寫作業。但對於安親班而言,才不管你幾倍作業,就是必須要在當天晚上完成的。
這時學校老師和安親班老師之間,即使一邊是公家機關人員,一邊是私人公司領著老闆的薪水,兩者之間卻有一種無形的連結以及上下級關係。你領的是老闆給的薪水,指派的工作內容是完成作業,但指派的作業是由學校老師決定,有時會迷惘著,自己的老闆到底是誰?而孩子成績不好,會被究責的又是誰?是有付月費的那一邊,彷彿有三個老闆。
最後我不是離開,而是學期結束後,繼續在這安親班待著,只是被老闆調去國中部教英文和數學,直到我研究所休學去當兵為止。對於同間安親班國小部的幾名一起浴血奮戰的戰友,我像是叛徒一樣,原本一直告訴自己是我多心了,卻經由輾轉而來的對話截圖中,看到血淋淋甚至加油添醋的指控,不入我心是不可能的。但從小帶上去的孩子繼續教下去,時薪卻翻了好幾倍,這就是市場機制。突然想到讓子彈飛這部電影裡頭張麻子說的:「我是想站著,還把錢掙了。」
這些都是舊事重提,但回憶的過程中還是不由自主打冷顫。現在的我遇到週五或是大連假,我仍是堅守我的原則,只出平常份量的作業,因為我知道我再出多少,孩子們和安親班老師都需要在當晚完成。在改作業時,也懷抱著感恩的心,有一大部分是安親老師盯著,直接減少了批改作業的workload,但基本教育的本質我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