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險醫生沒有好心到留下失去生命值的肉塊讓我拍照留念,與其說怕看到實際的樣貌,還不如說害怕的是惡魔施下的自責和內疚,害怕它會血淋淋地瞪著我,邪惡地恥笑我的忽視。
整個秋分,將自己鎖在最舒適的房裡,拿出常用來二日過夜遊用的背包,放進一套睡衣、旅行專用的拖鞋和一組盥洗用具,彷彿真的和朋友約了一個小旅行般。
我知道會失去什麼,事先刻意照了張自拍照以示紀念。從未如此觀察自己的身體,因為次日,我將會與自己的一部分道別,在我沉睡之際。
手術前的最後一個上班日,默默地收乾淨私人物品,和平常一般,靜靜地離開。或許不會再回到這個位子,所以在打開公司大門後,便將心靈的髒水留在辦公室。反正那個空間已是個汙臭的皮革染缸,曾經讓人留戀不已的過往,我已懂得放手。
接到醫院的住院通知後,向母親掰了個要和朋友去環島的理由,自行開車前往醫院。緊握著方向盤,依循Google Map,陌生的路線讓人可以假裝正在旅遊,藉以安頓徬徨的情緒。
小妹隨後一起陪房,慶幸自己還有可以依賴的家人,而不致使自己的心陷入無盡冰冷的病房裡。術前的準備意外地簡單,彷彿委婉地安撫病人,手術沒有如此可怕。
躺在移動式病床上,眼前一道又一道白淨的光將我推進手術室。好多醫護人員為了我,在手術床邊小小聲地準備必要設備和器具,當我想要聽清楚他們之間的談話時,下一秒,我已在朦朧中聽到護理師輕聲地問:傷口還會很痛嗎?我不自然地點點頭。
加了不知多少劑量的止痛劑,也不知道又昏睡了多久,只知道護理師搖醒我後說的「我們要回病房了哦」這句話代表,那塊惡魔的腫瘤已離開我,包含寄生在主宿上所衍伸的小妖怪們也清得一乾二淨了。
躺在燈光昏暗的病床上,感受胸前的包紮、左鎖骨下方的人工血管和插在腋下傷口的引流液袋,想像醫生在打開我的乳房,小心翼翼地切下那塊不小的肉瘤時,應該還是會想數落我:「怎麼惡魔這麼囂張了居然自己沒發現?」吧。
⠀
好險醫生沒有好心到留下失去生命值的肉塊讓我拍照留念,與其說怕看到實際的樣貌,還不如說害怕的是惡魔施下的自責和內疚,害怕它會血淋淋地瞪著我,邪惡地恥笑我的忽視。
無論如何,惡魔和小妖怪們已受到醫師的專業制裁,接著成為醫療廢棄物,被丟到一個我不想知道的地方變成灰燼。
⠀
而我現在只需要專注在引流液的多寡、如何減少抬手時的疼痛,以及順利地盥洗。儘管手術順利結束,但殘留的傷口護理和手臂復健,術後生活比我想像得忙碌,希望這是為了讓我轉移對疼痛所產生的焦慮而多出來的手續。
⠀
希望這些複雜的手續真的有安撫作用。現在的我需要的是一個可以安頓身心靈的場域,一個可以只專心於自已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