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各位!端午連假剛過,不曉得你的假期過得如何?
趁著休假我到處走走,入手了一些很想看的漫畫,也清了一些放在片單裡許久的作品。有的很直球輕快、有的令人心情複雜,這次想跟大家聊聊的,便是兩部我覺得也許可以一起談的動畫電影──
《道別的早晨就用約定之花點綴吧》,以及《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
由於有許多對劇情上的叩問,如果你是不喜歡被劇透的人,請務必兩作都觀賞過再行閱讀。整體而言正反評價大約是一半一半,不介意有大量主觀詮釋的話,歡迎往下~
【作品資訊】
【故事簡介】
被稱為「離別的一族」的長壽種伊歐夫人以編織時間為業,外表從青少年時期便停止生長。某天,梅薩蒂軍進攻族地,伊歐夫人就此死散流離,而少女瑪琪亞因此開始了無止盡的流浪。
瑪琪亞在途中撿到一名襁褓中的孤兒,為了讓彼此不再孤身一人,她決定撫養他,並取名艾瑞爾。四季流轉,艾瑞爾抽長為少年,瑪琪亞卻依舊是少女模樣,在動盪的時代與心緒裡,他們相處的時光因而逐漸生變,再度面臨漫長的別離……
【作品資訊】
【故事簡介】
自從一場製鐵場的夜間爆炸後,整個見伏便永遠停在了冬季。為了順利回到原本的世界,每個人都必須確保自己沒有產生變化──然而,渴望改變的菊入正宗等人並不這麼想。
在追求疼痛以確認存在的生活裡,佐上睦實偷偷帶著正宗到宛如神境的製鐵場第五高爐,遇見了一名野狼般的少女。與此同時,城鎮裡開始有人被「神機狼」吞噬後,一個接一個消失無蹤。
少年少女的青春情思、天空的縫隙、封閉小鎮的真相,竟全都掌握在這名狼少女的掌中──一場無法回頭的冒險,加速轉動。
觀影之後,擺在所有複雜的心情之前,第一個浮現的念頭,是對於畫面和音樂的絕對肯定。關於這一點,我想大多數觀眾都能同意。
《道別的早晨》以遼闊、寧靜的伊歐夫族地為初舞台,放眼淨是極澄澈的藍,映輝的白色高塔爬滿綠藤,有種玻璃藝品般的虛幻;《愛麗絲與特蕾絲》則從一間點著日光燈的小房間,空氣透過拉開的窗簾向外流去,被一陣炫目巨光吞噬後,天空從此鍍上揮之不去的塵意。
低彩度的配色,讓無論明亮或陰暗的開場,最終都能配合故事發展,拉回悶絕的主線氛圍,營造出美麗又痛苦的意象。這裡直接放幾張劇照讓大家看看比較快。
配樂也是造就劇情高潮處得以成功的一大功臣,很懂得該從什麼時候開始下音樂、推進高音區的節奏。《離別的早晨》以全然架空的大陸流浪生活為主軸,人物設定帶有神話色彩,悠長的旋律襯托行旅的足音,使踏出的每一步都含有風的氣息;《愛麗絲與特蕾絲》圍繞著現代青少年的碰撞與對話、群眾的質疑和耳語,加之「世界會產生裂縫」的設定,使音色無時無刻充滿破碎感,偶現的人聲低吟宛若祝禱。
而流暢的鏡頭調度,融合地協調了兩者,觀眾很容易因此一步步堆疊情緒,在最該深受感動的時機,也確實地接收到震撼的訊息,再被台詞一字一句搖晃,而留下深刻的印象。
整體來說就是美到不可思議,單單放著欣賞畫面、或當作作業 BGM 心情也會很好的那種,完全是視覺和聽覺上的饗宴。如果有一張關於這兩部電影的音畫評分表,滿分一百的話,我絕對是從一百開始往上加。
不過,初始肯定的掌聲,總是從中後段開始遲疑下來。
挑選這兩部動畫電影討論,不只因皆為岡田麿里老師身為監督的首兩作,更因為其有相同的命題:「外在的停滯」對比「內在的成長」。
《道別的早晨》的停滯,在伊歐夫人自十六七歲後再也不會長大的肉體,在與世隔絕、獨自浮空的天空之島,也是他們編織無數時間、卻絲毫不諳世事,以致入險後只能步步涉深的執著思維。
《愛麗絲與特蕾絲》更加擴大了範圍,影響了整個見伏地區的時間──並非清空記憶地一天天從頭來過,而是照常日昇日落,卻不再有季節,身體也停止生長。這樣矛盾的時空,使菊入正宗等人永遠停在正要成為大人的、不上不下的階段。
兩者的處理方式不同,但共通點是,最終都以「目送」來展現角色的成長。
騎在雷納特身上的蕾莉亞,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的女兒道別,要她忘記這一切糟糕的相遇與離別,讓人生從自己想要的時間點繼續延伸──但事實上誰都知道,這不是一句「我不會把它記在希比歐上」就能徹底遺忘的,相反地早已在記憶中不可磨滅。
瑪琪亞也在許久之後,回來見證了艾瑞爾的終結,象徵她學習如何作為一個家人、一個照顧者、引領者的課題正式告終,並將帶著新的經驗,在未來作出不同的選擇與傳承。
而菊入正宗和佐上睦實在故事的最後,拚命把五實送上火車,一路上除了用目光遠行,更像在向前伸手,在被動的世界中主動建造出一座橋梁(隧道),讓擁有成長的權利的五實,背負不同的痛苦,回到殘酷又溫柔的生活裡。
如果使一個人能夠是同一個人的關鍵,在於「記憶的延續性」,那麼若身處不會變動的時空,又如何證明今天的我與昨天的我有所不同?就像在航海家繞行一周回來之前,所有人都相信地平說一樣,除非以大尺度觀測人生,我們很難去言明遭遇的變化是好是壞,是前進或倒退,因而使當下的每個抉擇都無比困難。
狀似有無數可能,實際上卻像是只有一個──這樣的封閉性,處處展現在故事之中,而岡田老師選擇的突破點,是尋找凝滯者的對照組(長壽/短命、虛幻/現實),讓他們如觀測者一般接收外部刺激,鏡照自身。
在生出無限感慨的同時,尋回生的衝動,卻只能以目送去寄託記憶的傳承──這樣帶有遺憾的成長,若對照腳本與總導演岡田老師的生命經歷,或許正是她人生體悟的一部份:光陰已逝,有些故事只能被傾訴,無法改變。
不過,可能是因加入了較重的奇幻元素或商業需求,如此美麗的主旨,卻經常從不明的地方插來一刀,導致故事歪歪斜斜地偏了過去,也才讓我的好評段落最終停在這裡:音畫一百分,其他有待討論。
在這兩部作品中,正好有兩個「母親」角色:撿到艾瑞爾,決意親手撫育長大的瑪琪亞,和儘管不願接近五實、卻在一日日的照料中產生感情的佐上睦實。兩人都是二八年華的少女,在碰觸到愛情的邊緣之前,先習得了以年長者自居的親情。
但我在這之中不斷被違和感干擾得難以沉浸。
接下來純粹是我的個人瘋狂吐槽&提問時間,要麻煩全肯定的觀眾迴避一下了。
瑪琪亞作為剛失去眾多家人的流亡少女,在逃亡之初恰好碰上一條將逝的新生命,冒出想要將之獨力撫養長大的念頭還算合理,把自己定義為孩子的「媽媽」也……也還可以吧雖然有點年輕,但考量到缺乏社會現況認知的伊歐夫人,和並不多元的家庭觀察樣本,瑪琪亞選擇這樣自稱不無可能。
但當進入青春期的艾瑞爾,開始意識到他的「媽媽」異於常人之處那邊開始,我的腦袋上突然豎起一根探測危險的天線(?)──因為這部分,雖然刻意輕輕帶過,但劇情中顯然是以旁人及艾瑞爾的情慾指向展現。
「我之前以為她是你的女人才沒出手的。」
被同僚調侃時,這裡的艾瑞爾皺著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惱怒,我本來解讀成他想袒護瑪琪亞、但又不知如何回擊的自我厭惡與對環境的無力感。但過幾幕當他返家後,卻醉醺醺地撲向瑪琪亞:
「迎接我回來的吻呢?以前我回家……明明妳都會親我的。」
然後下一秒艾瑞爾奪下牆上的小織布,那是瑪琪亞珍藏的、小艾瑞爾送她的勇氣的象徵。但少年艾瑞爾一邊試圖扯破它一邊大喊:「要把我當小鬼看待到什麼時候!」
……還我剛剛的解讀和感動?
不是,我知道這也可以解釋成,他希望瑪琪亞相信自己有獨力保護這個家的能力(結合後面他向蘭格所言),但放在這種情境、這種選項底下,那種「明顯的遐想」實在刻意到不行──怎麼有辦法在好好的親情線中殺出這種戀母走向,這種東西我一點都不需要耶??
這到底是原本就期望加入的段落,還是為了吸睛增添的隱諱感情線,我沒有資訊足供佐證。但這樣子為了服務觀眾而存在的橋段,在《愛麗絲與特蕾絲》中更加大喇喇。
菊上正宗和一群好同學正值青春年少,有一些男孩心緒的躁動無可厚非,我在意的是,將這些情慾的妄想視為「沒關係」的理所當然──比方說藉著風吹看樓頂女生的內褲。大聲貶低別人的樣貌(儘管口是心非)。搓揉朋友的胸部,因為對方背影能讓他當作女性軀體的代餐(女同學甚至就在旁邊)。
我可以理解這些都是「會」發生的事情,但不代表這是「適合」存在的事情。差別在於,事件發生的當下,旁邊有沒有一個清醒的人,出聲制止也好、只是在心中反駁也沒關係,至少我能知道這裡有人──也就是寫出這份故事的人──不贊成這種的行為。
但唯二有點出類似反駁的仙波和新田,也就是淡淡說了句:「又在吠了」、「又在發情了」。對我來說,這是在戲裡戲外傳達一種默認的許可。我不懂,所以寫這段劇情的人,是真的覺得如此不分場合、不經思考的青少年很可愛,很值得記錄下來嗎?
反正後面又拋棄這個設定了,觀眾不了了知。不過,後續的舔淚戲、跨時空三角戀、父母輩三角戀,也都給我類似的感覺。追求的感官刺激,壓過了劇情引發的共鳴強度,喧賓奪主且沒有必要。
延續上一段落母親定位的角色介紹。請注意,這裡使用的是「母親」而非「母性」。
在《道別的早晨》中,尤其體現於艾瑞爾與瑪琪亞的臨別一段。重傷的艾瑞爾從瑪琪亞膝上醒來(即宣傳海報圖那幕),透過漫長的分別,艾瑞爾終於學會自己長大,在新的生活中,隔著遙遠的時空同理了瑪琪亞,初為照顧者、背負一條生命的沉重與願望。
他抓著將要離去的瑪琪亞不停傾訴,不停彌補過去的未竟之言。儘管用這種方式填補遺失的時間,相較前半段的細膩敘述而顯得粗糙,且沒能完全解釋那些不明不白的感情線──但如果他能在最後面對幼時的橫衝直撞,在最後給出一個尚稱完滿的解釋也未嘗不可。
在這時候,我其實幾乎要接受了他曾經可能戀上瑪琪亞的事實。
我知道那只是我難以承認,但很可能發生的事情。從依賴到依戀的轉變並不少見,更何況這是一位過於年輕的照顧者。換個角度想,或許這也是艾瑞爾將她視為一名家人、一個伊歐夫人、一位女性、一個自主的人的開端。如此複雜的標籤在她身上重合,最終成為不隸屬任何一枚刻版敘述的存在──瑪琪亞只是某個他想去同理,想去保護和愛的對象。
我本來是這樣期望的。
然而最終,艾瑞爾對著即將離去的瑪琪亞哭喊,那句挽留之言,徹底打碎我獨自豐沛的情感與猜想。
「媽媽!」
……所以,如果這一切付出,都只是因為她是他的母親。只因她是他的母親,而使這一切成立?艾瑞爾終究失去了正視瑪琪亞、正視那段混亂情誼的機會,而瑪琪亞與之失聯、「不為母親」的那段時間,又該如何安放?
一個女性的照顧者,見證孩子從幼童到成人的照顧者,就只能是母親嗎?我將你認定為我的孩子/母親,所以你是我永遠的心靈指標和愛的方針──這樣的連線是不是缺乏層次了?反過來問,身為人母就一定會湧現對子女的保護欲嗎,如果有一個母親不愛孩子,可不可以?
再問下去就有點偏題了──總之,我本來以為,他會喊她「瑪琪亞」的。
不過,這都是我的一廂情願。《道別的早晨》只是作了一個最平凡的抉擇。它沒有錯,只是跟我想像的不同。
如果說《道別的早晨》中的「少女母親」是因外貌設定產生的矛盾,性格變化都尚稱合理,那麼《愛麗絲與特蕾絲》就是真的不可思議了。
「見到自己穿越時空的孩子」也不是前所未有的呈現,它算是各種穿越題材的變化版,例如《蠟筆小新:我的超時空新娘》中,小新見到了多年後的自己,並藉由與不同的未來人相遇目睹了無數種成長的樣貌;《未來的未來》中,太田訓與來自未來的高中生親妹妹經歷了一場奇幻冒險,因而能慢慢梳理他即將多一個家人的細膩愁思。
但上述兩部有個極其平凡、《愛麗絲與特蕾絲》卻無法做到的共通點──小新和太田訓都還保持著幼稚而充滿己見的方式在面對一連串事件,並學習一點點調整自己的作法。儘管最後以未曾想像的方式結束旅程,但這段記憶並沒有從心中抹去,而以不同的形式──在他的人生裡鋪開了嶄新的抉擇,迎來另一種開始。
簡而言之,他們都是在保持本真的基礎上,接納了成長。然而,佐上睦實卻是直接性格大改。劇情近末閃現她照料五實的回憶時,她如此旁述:
「初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知道不能太親近。要是太親近,一定會……喜歡上妳。」
我:……?
是因為小孩可愛嗎?是這樣嗎?總不可能是因為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己不存在的小孩吧?畢竟沒有親自懷胎十月生出來,在五實長得那麼大被送過來之前,誰都對她一無所知。
這樣也不太合理,很難解釋開頭佐上睦實對待她的冷淡態度。更何況身為女孩子,竟然找了(對五實來說的)陌生異性,來幫自己想好好照料的對象親密照護?就算心知菊入正宗喜歡自己,這舉動怎麼想都很奇怪。
把以上暫時當作少年少女的難解思維也就過去了,最讓我不能接受的,其實是睦實和五實在火車上的對話。在對菊入正宗心生情愫的五實面前,睦實闡述了她身處虛幻小鎮不能擁有的、但五實可以去追尋的未來,然後說:
「(所以)妳就讓給我一樣東西吧。」
「正宗的心,我就收下了。未來是妳的,但是,正宗的心是我的。」
……有那麼幾秒鐘,我想起了 EVA 裡的 MAGI 三賢者,那個分別代表赤木直子博士的科學家、母親、女人三種人格的電腦系統。在舊劇場版中,代表直子博士身為女人人格的 Casper,否決了赤木律子自爆基地好與碇源堂同歸於盡的提案,使她無法阻止第三次衝擊,又被碇源堂槍殺。對律子來說,這就像是母親選擇了男人而拋棄女兒一樣。
如果說在上一部《道別的早晨》中,缺失的是母親身為女人的揣摩,那麼我看見了《愛麗絲與特蕾絲》在這方面的努力。佐上睦實用行動證明了五實對自己的重要性,也揭開了隔著兩個世界的感情較勁必有輸贏。在劇情的最後,她用照顧者的祝福送她離去,以青春愛情永駐的姿態留在原地。
那番「勝者與敗犬」的發言其實很有力量,可是,一旦放入「媽媽和(未來的)女兒在搶爸爸」的脈絡中來看,就變得很微妙,也就凸顯了本設定的最大缺點──沒必要。
五實其實可以不用是他們的小孩,睦實和正宗可以不需要知道彼此將成為夫妻,這一切都依然成立。更何況,五實喜歡上正宗的整個過程都太過「設定」,沒人知道她是如何在短短的時間內將屈指可數的相處誤認為愛情,何以產生這麼執著的占有慾。
讓一個心智未及的少女,冠上母親的角色之後,讓後面的所有行動都帶有母性的色彩,卻在最後與愛情的決斷碰撞,而用割傷對方的言語,一刀理斷這段不該存在的交集。我不覺得這是對待珍視之人的最好方式,但看睦實那樣信誓旦旦的態度也就認了;我同樣不覺得讓一群注定無法成長的青少年,以這種方式面對成長是種解脫,而更像鐵鍊錚錚的行刑臺,但看他們一臉舒暢也就算了;我更不覺得這一切和為人父母為人子女有何牽扯,但既然故事要如此發展,初戀和成長一定得是同時褪去的蟬殼,也就算了。
推斷角色的心緒很有趣,但我不喜歡臆測作者的思索,所以一切就停在這裡吧。
如果岡田麿里老師還有下一部主導演的作品,她大概還是會繼續挑戰時間和母性的命題,而我大概也還是會再次觀賞,只因為想要看看,新的答卷將如何下筆。
本篇圖片取自《道別的早晨就用約定之花點綴吧》及《愛麗絲與特蕾絲的虛幻工廠》官方推特(X)。
以上!
給覺得上面太長只想看總結的旅人:「很美但很不解」。該 Punch 的地方還是有中,如果你和我一樣是個容易共情的人,應該還是能找到自己的共鳴之處,所以這篇充滿主見的心得看完再讀就好~
我是依肆,下篇見!